林瑜便道:“有了辛翰林这瞧一瞧,不知多少士子该羡慕小生呢。”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笑道:“再磨出墨来未免太耗时一些,小生不才,还有几分记性,这就背给您听?”
辛翰林赞同地抚了抚胡须,欣然道:“请!”
添了一杯茶,林瑜将自己的卷子娓娓道来,辛翰林含笑仔细听着,听到兴致起的时候,不禁拍案叫绝。等林瑜背完,辛翰林已经挤开自己的孙子,坐到林瑜的边上,拉着他的手道:“若是那主考官还有眼睛,你这解元就跑不了了。”
林瑜还真是从小到大叫人给拉拉抱抱的习惯了,长得好看些的小孩子难免都有这样的经历。特别是古时的读书人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更叫人肉麻——对他一个现代的芯子来说,如今的读书人都是古人。所以,拉拉手什么的,完全可以随便了,比秉烛夜谈、抵足而眠来说已经叫人好接受了好些。
“若是小生并不想要解元呢?”林瑜想了想,问道。
辛翰林也不以为奇,想了想道:“今年乡试主考官姓常,单名一个平,字乐天,你这文章正好对了他的脾气。副考官里头又有对你赞不绝口的茅学政,你这解元已有六七分准了。”
“原来如此。”林瑜点点头,又问,“您看,如果我得了这个解元,是不是还有可能得了会元。”
“这个说不准。”辛翰林道,“解元在春闱中失了脚,未中也是有的。”
“这样吗?”林瑜听了,脸上殊无异色,只道知道,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本朝可有前三甲外放的先例。”
听了这一声,辛翰林正色看着林瑜,然后一字一顿道:“并无。”
见林瑜沉默下来,辛翰林笑道:“小友可千万别想着少写些文采,须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只要不是三元及第,一般前三甲要做地方官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您是说?”
“前三甲点出来之后,必是翰林院授职,此乃先例。”辛翰林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不过,也有丁忧后起复做地方官的,可见外放还是有可能的。”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上三辈都已经没人了林瑜不由得沉默了。
算了,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一些,也太狂妄了一些。
抚着胡须,目送自家孙儿将那个小少年送走了。辛翰林忍不住叹道,果然天授之才,若是放在过去必是一个治世之能臣。
只不过,这样的人,本朝庙太小,容不下。
他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宗平见了人家一面,就非要自己凑上去。若是换了他年轻的时候,只怕也会和宗平一样的吧,没准还要更激进一些。
回想起自己年轻时,连枕边人都不敢相信,独自一人在书房的床上辗转反侧的日子,辛翰林忍不住叹了一声。
见宗平回来了,他重新招了自己的孙子,回到屋里。
宗平见自家祖父脸上毫无愠色,心里先松了口气。轻松地笑了出声,道:“您看如何?”
辛翰林哼一声,道:“臭小子不早说,害得你爷爷丢了丑。”他是早听过林瑜的美名的,只是完全没想到宗平嘴里那个匡扶汉室的异才就是他。
谁能想得到呢,今年他不过十二岁。翻了年考过春闱也就十三岁,实在太小了些。
不过,才气如此,却不想着前三甲,只愿意外放的,果然是内蓄大志。
辛宗平道:“您还在乎这些,一上来就问人是否婚配,孙儿差点没被您吓傻。”
辛翰林讪笑道:“这不是想着先下手为强么。”结果,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适龄的孙女,问了也是为他人做嫁衣,为了不掉面子,这才强撑着又问了一声。
说笑了一会子,辛翰林才正色道:“你的事,我也不问了,想来你心里也有数。”顿了一下,叮嘱道,“不过明年春闱,你父亲就在京里……”说到自己那个顽固的儿子,祖孙两个忍不住都长长地出了口气。
“苦了你了,不过这一回要紧,千万装得好些。”辛翰林不知想起了什么,淡淡道,“他可是做得出大义灭亲这事的人!”一脑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义不识,也就认得两个字罢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教出来这么个玩意儿的!
辛宗平便笑道:“父亲再天真不过的人,略软和几句就好了,他只道我愿意科考了就是走上正途,哪里会管为什么呢?”
辛翰林一笑,道:“这话很是。”瞧了眼自家也一般丰神俊朗的孙子,突然有些酸楚,“宗平也长大啦,能娶亲咯!”
辛宗平哭笑不得,今儿个老爷子脑筋是在娶妻上转不出来了?只好上前安慰了两句。谁成想,想想还是觉得自己没个适龄的嫡亲孙女儿很可惜的辛翰林,突然起了一个主意来,越想越觉得合适,忙兴冲冲地问道,“你说,我收个关门弟子可好?”
辛宗平:“您是哪里觉得婚配和收徒有半点关系了?”
第41章
乡试的放榜须得一些时日,这时候外头凡是有秀才聚集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已过烧开了的水, 只需要再加一点点的柴火, 这锅水就能沸腾开来。
辛宗平都躲到林瑜这里来了, 他接过白术献上的茶, 呷了一口后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这边清净。”
林瑜刚晨练完,发梢上还带着沐浴之后的水汽,白术就跪坐在一边拿了巾帕一缕一缕地擦着。他看了看晨光微熹的天空,挑眉道:“怎么, 书院里还不清净?”凡是取中之进士,十中一二必出自西山书院。便是林瑜一开始也考虑过是不是去那里, 虽入门考试也是出了名的为难人,但是他却并未觉得对自己来说有什么问题。
这个惯常出两榜进士的书院, 又怎会因为一个乡试而闹得沸反盈天。
“倒不是说不清净。”辛宗平想了想道,“应该说太安静了, 这么些人各个安安静静的,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响动来, 反而叫人不自在。”瑜哥儿这边倒好, 一如寻常,带着自然轻松。正应了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我还道你们乡试已是寻常了呢, 原来也这般。”林瑜在辛宗平不赞同的眼光中挥退了白术, 自己靠在美人榻上, 叫头发披散着自己干去, 也就他能这么干了。换了个娇气公子,只怕当天就要起不来身。
“那有什么两样呢?一般的书院罢了,只是先生更有才学一些。”辛宗平忍了忍,没忍住瞅着他乌黑发亮的青丝道,“也不怕着凉。”
“自然不会。”林瑜叹了口气,还真是人人都要问一遍。也不多解释,以后见多了就好了。他想了想,问道,“先说说,以后想做什么?”
辛宗平听见这一声,放下茶盏低头道:“但凭大爷吩咐。”
林瑜食指扣着桌面轻轻敲了两下,道:“明年二月便是春闱,距今也不过半年的功夫,还得在路上耗费掉一半。”他算了一下,道,“先罢了,等科举考完之后再说吧!”
他是四处缺人,但是对辛宗平他的定位是在朝堂上的嫡系,扔去管一些庶务倒是可以略微经历经历,时间长了的话就是浪费了。
一切还是要看科举之后。在林瑜的设想中,最好的状况是不上不下得个两榜进士的出身,然后谋个外放,偏远一些的地方也无妨。辛宗平的话,无论是留在京城,他们一内一外互相守望,还是同样外放都有说法。
最好的情况,还是林如海调回京城。哪怕是平调呢,原本的兰台寺大夫就很好,掌管着朝堂的喉舌。若是有异动,也比辛宗平这个和自己同期的小官消息来的灵通一些。
虽说,辛翰林的确是桃李满天下了,但是这一份政治遗产要落到辛宗平的头上还早。
古时候的同门关系要比他想象中的要亲近许多,所以林瑜早先也有考虑过需不需要拜一个师父。不过,后来想想既然理念不同,这种关系反而危险,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