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个有适龄姑娘又有意的人家,阁老一并删去,再从大学士之家中择出人品并无大瑕疵、家族关系总体和睦的来,其实可供选择的已经不多了。
贾敏看着名单上文渊阁大学士这六个字,又听自己以前的手帕交说过这个姑娘难得好品性,心里不由得偏了一偏。
这边贾敏正在愁着林瑜的婚事,那边,她的母亲也在听着王夫人半遮半掩地提了个话头。
听见这么一声,作为长嫂的李纨忙站起来,领着三个春还有薛家姑娘一并退了下去。原本这时候贾宝玉应该在腻着姐姐妹妹们一起玩耍作乐呢,只是前头小病了一场的秦钟来了,宝玉喜得不行就和他继续一到上学去了。
天色渐热,但屋里还有丝丝的凉气,贾母年老受不得,就美人榻上厚厚地铺设了锦被,懒懒地靠着。
她掀起眼皮来看了看自己这个儿媳妇,然后道:“什么咱家的姑娘,咱家可没有合适的姑娘去陪瑜哥儿。”她自己嫌弃人家姑娘,倒打着人家出息侄子的主意!当她不知道金玉良缘怎么来的?
都说姑舅亲姑舅亲,她原本还想着叫黛玉嫁回来亲上做亲。只是一则两个做母亲的都不愿意,另一则已经有了鲤奴这个嫡外孙,所以她干脆就不想了。只是可惜了宝玉,黛玉只怕是他能够得上的最好的亲事了。
幸好她也只是提了一嘴,没敢多问,否则这母女情分都得薄一层。
王夫人尴尬地动了动嘴,道:“儿媳自然是知道家里头没有合适的姑娘。”她拿帕子掩了掩嘴,然后道,“这不是说我娘家有个嫡亲的侄女儿,熙鸾您也是见过的,难得的好人品。九省统制嫡亲的姑娘,配他一个六品修撰,门第够高了。”
贾母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老天拔地的不爱出门了,但前头也听南安太妃说了一嘴,这么些天啊,那些做阁老大学士的都盯得很呢!”瞅了瞅王夫人那古板无波的脸色,她也没有完全拒绝,道,“回头我问一嘴罢!”
王夫人牵起嘴角笑了一笑,道:“已是劳烦老太太了。”这话替自己的大嫂带到了,她也就不多留,指了一事匆匆走了。她心里也不高兴,就像是她刚才说的,王夫人是真的觉得王家的门第要比林瑜要高,自己的侄女是下嫁。结果贾母转头就一句人家阁老学士之家都盯着这块香饽饽呢!这叫以自己娘家在这贾府立足,并渐渐地执掌了这个府邸大半的权柄的王夫人心中如何舒服。
贾母也不愿意留她,瞅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内,半晌,嗤笑一声。
如今可不比敏儿那时候,天下承平,文人自然往文人里头寻姻亲。这文武相勾连,互为表里可是大忌。再者,人家是连中六元的才子,眼看着前程远大,又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何必娶你家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姑娘。
不过,既然说要问一嘴,贾母真的就在贾敏过来请安说话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嘴。
贾敏一听便笑道:“可巧了,我正想着还有十来日就是端午。京里头还有几个手帕交没有外嫁,只是就咱们几个毕竟无趣也不热闹,干脆连个名一道办个花会。把家里头亲眷里头的好姑娘一并请了来游玩,也叫我大姑娘交上几个手帕交,免得闺阁无聊。”
贾母听了她这一声声干净利落的,掌不住就笑了:“还是做姑娘时一般,爽利不让人。”笑一回又道,“这个法子好,大姑娘小姑娘一道玩,年轻媳妇子也能松快松快。”
王熙凤听了,忙凑趣道:“姑妈,我也是年轻媳妇子,可能松快一回?”
贾母就假做严肃道:“那不行,我这里还要留着你干活呢,独你松快不得。”见她装得唉声叹气的,这才指了地下两个道,“要是你看好了你两个妹妹,我就放你去。”
王熙凤听见这一声,忙赌咒发誓道:“必能瞧得好好的。”
等王熙凤被外头人叫走了,贾母这才叫李纨带了姑娘们下去,自己拉了女儿说一些贴己话。先问鲤奴黛玉好不好,这才说起瑜哥儿的亲事来。不为了王家,只为了天长日久地带着府里头,能听几句新鲜话。
贾敏如何不知呢,就将林瑜怎么金榜题名、怎么跨马游街声势浩大、然后又怎么日日在街上偶遇年轻公子,给逼得躲在府上不敢出门,一节节的说了,直将贾母逗得前仰后合。
听完了,这才叫鸳鸯开了自己的体己库房,找出了好几样的好东西来,要给林瑜,道:“前头那是府里头送的,这是我自己的,他有出息这很好!”
贾敏见其珍贵无匹,忙辞道:“有好东西,给宝玉也好、兰哥儿也好,他也不缺东西使。”
贾母便坚持道:“这还是你祖父那时候传下来的,你两个哥哥都没个出息的,给他们就是糟蹋了,我没舍得。宝玉你也知道,衔了一块玉,又叫王氏给嚷嚷出去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兰哥儿是个好的,我另有东西留着呢!这些我藏了那么些年,看来看去,也就瑜哥儿配使,旁人都比不得他。”到底叫贾敏给收下了,又道,“也算是我谢他与琏哥儿的一番情谊。”她年纪大了,也不知道琏哥儿在外头做甚么,只是总比在府里管着些庶务要强,这是该当的。不多些许家什,散出去能给子孙多留一分情谊是一分吧!
贾敏心心头一酸,只好拿了,回去与林瑜一说。
林瑜笑道:“不妨的。”就算贾府到时候依旧落败抄家,至少贾琏一支他能给捞出来。有了他,地下几个年轻无罪的几个小的也就有人照看了。
贾敏叹一声,默默无语。
端午节的花会果然吸引了这京城中大多数的闺阁女儿们,在经过漫长长久的冬日之后,正好有一个机会叫她们尽情散心,又是贾敏这般有品级的诰命联名办的,并不用担心被唐突,谁不乐意来呢。凡是得了请柬的,除了不得已的,各个都来了。
再者,有几个还有一层隐秘的小心思,之前那一回新科进士游街,她们可是得了家里的话,叫兄长们领了悄悄地都看过了的。
这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听她们的母亲悄悄说过,每三年新科进士游街都是难得能上街的时候,家里头并不管着的。如果有了如今科状元那般的,两侧的包间都不好抢。
再者,这京城里头的风起原比江南都要开放一些。听母亲辈祖母辈说,早个几十年还能看得到街上有贵女打马而过,不过这些多是满人家的姑娘。如今便是满人,也悄悄地开始学习汉家讲究起来,再不能在街上看到这些姑娘的身影了。
这样的花会虽然盛大,但是终究是姑娘之间的事。对林瑜来说,趁着没有正式上衙,先把醉仙楼开办起来是正经。冯紫英的马场好是好,只毕竟不是自己的,这一步闲棋能用上最好,一时用不上也无妨。暂时他却须得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头。
贾敏是承诺过铺面,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在东大街找着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也就用不上了。这个铺面原本的主人一并去了,留下一个不中用的纨绔儿子,要折价卖家产呢!
林瑜看着加钱地段都合适,干脆将他手里头的用得上的都给包圆了,那纨绔子见是这么个大主顾,又公道,还省了他几次变卖的大麻烦,欢欢喜喜地都给卖了,拿着得来的钱财回乡去了。
这东大街上就有两个铺面,一个原本就是饭庄,另一个却是绸缎铺。这两个铺面里头的人掌柜的都叫林瑜给了一笔银钱遣散了,倒是小二有好的给留了下了,稍微训练一下就能重新使唤。
等这边铺面盘下来,姑苏这边也来人了。这一回醉仙楼原本的大厨也跟着来了,姑苏那边的他带得徒弟已经出师,他也就放心的带了两个机灵的小子,兴冲冲地来了京城。
掌柜的是地支的卯兔,原本的巳午未申已经跟着辰龙去了漕运,虽然还是地支,却属于辰龙的手下,代号已经新改为金鲤、银鲤、玉鲤、红鲤;新任的巳午未申还在黄石的手下磨着,轻易出不来。林瑜身边惯例跟着两个,这一回是地支的老人子鼠和丑牛。
一个醉仙楼容易,只要有大厨,又有掌柜,其他的都是现成的。难得多盘了一个铺面,林瑜原想着把缀锦阁也一道给开起来。只是这缀锦阁瞧着并不是醉仙楼那般又特殊要求的地方,横竖只是货卖,反而叫林瑜犯了难。
不同于事先有准备的醉仙楼,□□齐备,只缺地方。缀锦阁是林瑜临时多想的,拿货容易,毕竟现今漕运方便。但是找一个靠谱的掌柜却难。人到用时方恨少,虽不需要像地支那样完全忠心,至少也得人品过关会来事吧!
林瑜盘算一回,收养来念书的都还没出师,实在是连姑苏那边都已经排不出人手来了。
如此一来,反倒僵住了。
一日,那被派遣至冯紫英出帮着弄个赌场起来的醉金刚倪二知晓了林瑜的心事,心道,些许一个赌场而已,换个人也能行。原本自己还想着怎么在这个新主公面前显出自己的一番本事来,如今可不是正好瞌睡撞着了枕头,正该给主公荐一个合适的人来,解了他的烦忧才好。
这醉金刚倪二原是市井里的英雄,仗义每多的屠狗之辈,他与林瑜相识原是一场意外,林瑜收服此人还略略花了一些心思,此处暂且不提。
却说他这般绞尽脑汁地盘算相识的可有可靠一些的人,还须得识文断字的方好,正好冯紫英处交割完毕,就往家里走去。
一时不查,劈面撞上了一个人,一把抓住了正要开口喝骂,却见是一个文弱书生,又是街坊邻居,忙松开手道:“原来是贾二爷,不是上学呢,怎的这时候回来?”
此人正是贾芸,听见这一声烦闷地挥手道:“快别提了,学堂里头闹得不像样,这上着真真没什么意思。”便隐去荣国府里头的凤凰蛋,将几个顽童大闹学堂一节给说了,说完只叹气。
这倪二听了,也摇头道:“便是我一个破皮也知道读书不容易,这般糟蹋。”他有一个才三岁的小儿,生得难得圆头圆脑的机灵,林瑜许了他日后的前程,叫倪二不知怎么喜呢!要是如贾二爷嘴里这些顽童胡乱打闹不知珍惜,看他这个做老子的不打断他的腿!
贾芸听了,心道竟不知这醉金刚还有这般心肠,不免觉得亲近一些,笑着安慰道:“老二也不必叹息,真要如今科状元那般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呢,便是考个秀才也不容易了,读书读书,明个理便罢了。我倒想着既读不出来,索性从族学里头辞出来,也寻个差事挣两个钱,也好叫家里头送快一些。”
醉金刚倪二听了,眼前一亮,又觉得这一番有担当的话甚和他心意,便笑道:“这可赶巧了,我前些日子正换了个新的东家,你也不必担心,再正经不过的。他待要开一个专卖胭脂水粉等女人家使唤东西的铺面,却苦于一时找不到现成靠谱的人,你若有心我就荐了你去。”
那贾芸听了,心道若果真是个正经的生意,应下又何妨。若不是,到时候再回学堂一会子,倪二这边也有话说。就笑道:“要是人家能看上我就好了,只是你也知道,我并未做过什么掌柜,只怕耽误人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