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初下,林瑜还没来得及知会过自己的这个堂婶,贾敏就遣了人过来嘱咐了一句:“瑜哥儿只管安心,京里头一切有我。”他便知道与常家那边的联系再不用愁。所以说,他每每感叹,比起贾敏这个不让须眉的巾帼来,王熙凤也只能算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了。难怪原著里头,贾母常说一个都比不得她。气派、风度、本事,哪一样比得上呢?这是一个能代替男人撑起半边天来的女子,政治嗅觉也敏锐,甚多东西不需要林瑜多说,她就已经知道了。
可以说,要不是原著中她因为种种原因先走一步,林家绝对到不了那样的地步。
林瑜几乎是连夜出发的,地支的子鼠和丑牛随身跟着——对当初入选地支的他们来说,第一件事情往往并不是跟着前辈出任务,而是先种痘。刘嬷嬷留在京中,万一贾敏那边需要什么照应的,她是积年的老人了,什么没经过呢。白术、苏木还在收拾下剩的行礼,回头跟着随行太医在下一波船跟上。
不过,他却在码头上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湘莲?”林瑜微讶,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柳湘莲抱着剑道:“是要出门,还要跟着你一道走。”他是孤身一人来的,几乎在听见新科状元郎出任兴化府知府消息的第一个瞬间就叫相熟的地头打听了,赶着来到了码头上。等了小半夜,果真叫他等着了。
“胡闹。”林瑜一听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蹙起细细的眉,沉声道,“那里可是能去玩的?”
柳湘莲认真反问道:“你去的我就去不得?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是出过天花的。再者,兴化那里我以前也去过,若有幸那几个酒肉兄弟还在,也能给你省些事。”他另外想着,这林瑜自来都是凤凰蛋一般的养大的,就算剑术骑射都是极精的,到底缺了一些市井经验,他跟着在一边照看也放心一些。
林瑜一打量他绝无玩笑的神色,便道:“行李都带上了,可没时间再叫你收拾东西去了。”
柳湘莲便从身后一个大汉的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率先迈步道:“走!”
这一回的官船比林瑜曾经做过的林如海的正三品官员的官船还不一样,乃是从前朝之时的鹰船改造而来。这种船在作战之时行驶敏捷,进退裕如,若沙船随进,更是战无不胜。不过,好好的海上战船却在本朝被改成了传递紧急讯息的运输船,不得不说是一种可怕的浪费与倒退。
这样的船只注定无法锦绣成堆,香薰满屋。不过,地支多是全才,不过是伺候一下自家大爷。以前虽然没做过,但是适应了一下就很容易上手了,更何况林瑜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人物。
跟随者一道走的柳湘莲这才奇异的发现,被娇养着涨了那么大的林瑜对船上堪称简陋的生活也是适应良好。从未叫苦过不说,每日和他们用一样的饭菜也是面不改色,并不觉得粗糙。
有时候,他还会好奇地跑去和那些掌舵的还有杨帆的说说话,问一些关于在水上生活方方面面的事。
面对柳湘莲的疑问,林瑜想了想后,反问道:“你觉得一个人要活下来需要一些什么东西呢?”
柳湘莲沉吟了一下,然后掰着手指算,衣食住行零零碎碎说了个齐全。
“没有食物,但是有充分的水的话,一个人最多能够坚持三个月。”林瑜没有多说,这种知识放在后世算得上是常识,但是在这种时候乱说话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不是做过什么诡异的实验。然后道,“这里干净整洁,食水都是新鲜的,我要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柳湘莲叹道:“是我小觑了你了。”心里却更觉得亲近了一些,有些疑问就好问出口了,“这兴化府被拖了这么久,还赶上了暴民作乱,只怕等你赶过去的时候不说十室九空也不剩几个了,瑜哥儿又何苦这般赶。”
他说得是林瑜严格的规定了每一次靠岸补给的时间,以及排班哨探天气、只要可见度足够,就立马行船的一系列措施。
“因为就像我刚才说得那种极端的情况下人都能活下来,我也相信兴化府肯定还是有一批人活下来的。”生命是能自己找到出路的,更何况他对这时代小老百姓的智慧也有信心,总不可能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否则那些白莲教的人从哪里来的。又道,“再者,就算十室九空,那剩下的一室哪怕因为我提早到一刻而活下一个人,也不枉我这一番赶路了。”
“怀瑾大义!”柳湘莲深为叹服,抱拳而拜。
“快别闹这个。”林瑜笑着让过了,随即沉下脸色道,“希望赶得及吧!”他心里有另一种隐忧,当今派了王子腾前去镇乱。只怕镇乱只是其一,更重要的目的是趁着这个机会叫整个兴化府里头已经感染上天花的人死绝。
这个可能性很大,甚至在林瑜临走之时看到当今脸上隐隐轻松的神色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开始猜测了。
这样的猜测在他看到常柯敏同样不妙的神色之时就知道,这一位大学士心中也有这一层忧虑。两人像是对暗号一般,将自己的担忧写了出来,笔迹不一但一模一样的‘弃城’二字将两人的心荡到了谷底。
爷孙两个枯坐小半个时辰,常大学士方颓然愤懑道:“到底死得不是满人,对他们来讲,死了多少汉人对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怕将林瑜这个活的祥瑞派过去也有这一层意思,‘朕并没有放弃兴化府的意思,奈何暴民作乱,这都是天意!’说到底,都是棋盘上受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噤声。”林瑜沉静的眼神在蜡烛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灼灼,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但是比起常大学士的颓然,却另有一番不屈。
常大学士摆手道:“不怕,我要是连这个院子都管不好,也不用做这个大学士了。”他也只是一时不忿,寻常还是很小心谨慎的。
林瑜点点头,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道:“我会尽量赶过去,只不知王子腾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没有说得动的余地,不过相信只要不是一个对着皇帝愚忠的,就还有余地,是个人总有弱点,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它,然后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文武不通,还不如问你那堂婶,知道的怕还比我多一些,只听说有些护短。”几个侄子都纵得有些不大像样,自己却没个子嗣,不知是不是有这一层原因在里头。又道,“你大约不知,我常家也是一个大族,就在兴化府边上的泉州府,我这便与你书信一封,到时候有什么缺的,只管去问,那边再不敢拖沓推辞的。”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这就好了。”林瑜得了书信折在袖子里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想起刚刚常大学士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弯腰悄声道,“老爷子莫灰心,汉人不会一直任人宰割的。”
常大学士一惊,见他微露了一个笑来,忙一把握住他的腕子道:“别忙着走,先解释解释。”他已经有些后悔刚才不过脑,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想到。现在看起来眼前这个小家伙更叫人担心一些。
林瑜就笑道:“老爷子拼着叫人仇恨也把文渊阁大学士这个位置给啃了下来,只要有更多老爷子这般的人与您守望相助,还怕做不到使君垂拱么?”垂拱而治的本意只是君王不必做什么而天下大治,这是一种道家中无为而治的理想状态。不过,常柯敏相信林瑜表达的意思可没那么良善。
所谓的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这块土地上贯彻了上千年,而垂拱而治可谓是中国历代士大夫的夙愿了。说起来挺简单的,就是皇上您只要做好皇上就好的,其他的杂事都有做臣的给您办了。
前朝的时候,可谓是将这一点贯彻到了顶峰。虽然不能说当皇帝的就被完全架空失去了权利,但是那样的情形已经是如今内阁权利大大缩水的本朝所不敢企及的。
自本朝以来,士大夫的权利一步步萎缩,已经快要达到历朝历代的顶峰。林瑜可不相信这群读书人会心甘情愿的将杀头的刀递到皇族的手中。
毕竟这个世界还没经过剃发易服,没有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林瑜愿意赌一把,这块土地上读书人的脊梁还没有被完完全全的打断。
而常柯敏微亮的眼神告诉林瑜,他赌对了。
也是,一个能凭着自身的力量,走向内阁并吃下一向由满人占据的文渊阁大学士之位的人怎么会真正甘愿做一个任人宰割的彘犬。若连这一份抗争的心气都没有,又何必走到现在。
“垂拱而治,倒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头。”常柯敏低低地道,“只是话说的好听,前辈花了千年未曾成功的,凭什么你小子就觉得你能成?”还是在本朝越来越严密的统治之下。
“您的家族是在泉州,到时候我送您一份大礼,您就知道了。”林瑜笑着道,“只是到时候千万找一个开明讲理的与我说话。”
林瑜靠在榻上,想着那晚上与常柯敏的谈话,他的家族在泉州那个自来对外的府城,还是本地一大豪强。最大的可能,常家本身就有偷偷做海运生意,这样他拿出玻璃来也方便。若是没有,也无妨,他也能像个法子将人拖下水,到时候现成的利益当前,可比浅浅的一层联姻更加紧密。
不过,这都是后面要担心的事情了。
当初从扬州上京城,整整花了二十来天。这一回,下扬州却紧赶慢赶地将时间压缩到了十天不到。在扬州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林瑜和林如海稍稍谈了几句,就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前赶去了。
从林如海这边林瑜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本应该只有一个急脚前往王子腾处下旨的,但事实上却有两拨急匆匆的人过去了。林如海对递送密折身边挂着的火漆筒算得上熟悉,这也是他想要告诫林瑜的。
如果想救人,就得赶时间了。
这世界上果然都是人精多,也不知当今还掩耳盗铃做甚么。林瑜面沉似水,站在船头对着看似平静的江面默默无语。说句难听的,还真是又当又立。
柳湘莲见林瑜自打在扬州停留过之后就面色不渝,难免担忧地问道:“可是有什么坏消息?”
林瑜便叹一声道:“等你到了兴化府,就知道为什么了。”一开始最糟糕的猜想成了真,他怎么会为此感到高兴。
一路疾行,林瑜总算以最快地速度赶到了兴化府。
只是还没有接近设立着府衙的仙游县,林瑜一行就被早就等着的兵士给请去了王子腾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