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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还是在他刚刚一份奏章,引发了朝堂轩然大波的时候,慧眼识人的从来都不止他一个。

到时候,林瑜有求于人,固然要给人的家族多付出几年,但是他年轻,又有何妨呢?可是,对他常柯敏来说,在面对其他大学士的撕咬的时候,本就得罪了的满人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一定会落井下石。

他几十年的付出,一朝尽付诸于流水不说,能不能带着家族全身而退,也难说。

常柯敏站在窗边,叫自己的想法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停下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拿了一件厚厚的氅衣披上,心道,何必拿这种不会发生的事情来吓唬自己,还一边掏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冷汗,扶着案几慢慢地坐下了。

面对着空白一片的宣纸,突然还是气不过那个多疑的小子,提起笔来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塞进窗边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木筒里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上,不多时就鼾声大作。

数十日后,还是第一次接到常柯敏通过地支发来的信件、以为有什么要紧消息的林瑜打开宣纸,面对着上面一整篇长篇大论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他一通、还显得挺文采斐然的文章默默无语、一脸茫然。

第58章

一个月之后,辛宗平就知道了林瑜说得到时候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林如海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去吏部述职, 就被一个口谕直接召进了紫禁城。一路上, 原本心里还有一些战战兢兢的林如海面对他人隐晦的羡慕,还有示好的目光给闹得一头雾水。

在见到门口来迎的笑眯眯的戴权, 林如海不管如何, 心里先松了一口气。

入内一瞧, 好些个内阁大学士都在, 当今正兴奋地满地走。见他来了, 还没等他弯下腰去行礼就一把被当今给托住了臂膀。

“林爱卿有一个好侄子啊!”他哈哈大笑着, 掩饰不住满面的喜色。

林如海完全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先把礼给行过,这才含笑问道:“按理说, 臣应该恭喜皇上。只是,瑜哥儿、怀瑾这是又做什么了?”在来之前, 他已经接到了现今的御史台大夫关于林瑜的信件了,而那个不吭一声就自己跑去了兴化府的小子至今却都只有一封信件传来。

如果, 那一句简简单单的口信也能算信的话。

他是早就知道林瑜在数术之上有自己独到的方式的,而他的产业这些年也渐渐地都已经改成了复式记账法。老实说, 这两年下来,家下的掌柜都老实多了。

不过,比起林瑜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的阿拉伯数字, 他暂时还没有开始用。这种符号本来就是民不举官不究, 就比如如今码头上广泛使用的苏州码子。但是,他的本来的位置就很敏感, 再者,虽只是数字,但是设计道文字方面,想要登上大雅之堂的话,一时怕是不能。

“哦,林卿的小名是瑜哥儿?”当今顺口问了一句,然后将手中的奏章递与他瞧,“瑜哥儿可是给朕送了好大一份年礼啊!”

原本他听说林瑜说服了王子腾提前攻城心里还有些小别扭,现在这一份不适已经完全烟消云散。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林瑜在奏章中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话。若非是老天爷想要将这一份大祥瑞落在他身上,又何必叫这时候出了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还正好撞上了牛痘,将原本的天花之疫转危为安。

之前兴化府的天花之疫必定是老天爷给得考验,见他心诚,自然就降下牛痘这样可以叫天下无天花的治疗之法来。

这可都是在他即位之后才发生的,难道不是老天爷都承认了他的皇位之正么?要知道便是自己被文人们广为赞誉的父皇、如今的太上皇在位期间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祥瑞。

至于每年都要呈上的嘉禾、芝草之类的当今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了。他年轻之时也是当皇子的,也曾经主动去寻找过这样的东西敬献以讨太上皇的欢心,还能不知道么?

比起那些不用吃不能用,只能上供在宗庙的祥瑞,这牛痘才是真正的大功德一件,天底下的百姓都要念着他的仁慈的胜造七级浮屠的东西。

想到这里,当今忍不住又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朕听闻,瑜哥儿在科考之前跟着林爱卿住?教得好!”

林如海一目十行地将手里的奏章看完了,恭敬地呈递上去,戴权忙接了,小心地放在御案上。

他笑道:“不敢领皇上的赞,瑜哥儿幼时多苦,臣并不能时时照拂,还是他自己立得住。”见当今已经毫不避讳地念着林瑜的小名了,林如海为防显眼,不动声色地将嘴边的怀瑾给吞了回去。又道,“幸好他打小是个有主意的,这才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当今不以为意道:“瑜哥儿天资聪慧,自然能够转危为安的。”又对边上其他的大学士道,“刚才的牛痘你们都已经看过了,你们说说看,怎么把这个推行下去,叫天下小儿都能种上?”

几个大学士你看看我看看你,知道这是当今给甜头吃,便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这个说,先叫兴化府那边送来病牛是要紧。那个便道,可以圈出一块地,着太仆寺专门养这些病牛。另一人就说,太仆寺都是养马的,懂什么,应该叫太医们来。

吵吵嚷嚷半个时辰,期间常柯敏偷偷地拉了林如海在一边,他们两个原就是一半的亲家,其他人还乐的两人不出声抢功劳。

不过,最大的功劳已经叫林瑜和王子腾领了去,只是叫人羡慕不来。且不说当初他们也不愿意叫自己的人去填兴化府这个大坑,现在人家去填了,长出了一份天大的功劳。还没有独吞,只报了上来,下剩的由着他们来,还不够给面子么?若是真的做到天下再无天花,那么在座每一个在里头掺了一脚的人,在青史上的名字就已经提前定下来了。

没见角落里只管记载的小小修撰这会子都激动地两只手打颤么,一面抖着,一面还竖直了耳朵,笔走龙蛇写得飞快。

就是几个天生对汉官没什么好印象的满臣,念起林瑜来,想着他的那张脸,也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恶了。

等他们都商议定了、分完了蛋糕,当今也笑眯眯地回到书房之中。说了一个自己斟酌了许久,还是觉得十分合适的决定。

“着林爱卿任户部左侍郎一职,即可上任,不得耽误。”

这只是一条口谕,正式的圣旨会和吏部升迁公文一并下来。难得的是,户部左侍郎一职刚从乌拉氏的口中给落下来。若不是出了牛痘这一档子事,这些大学士特别是里面的满官,正在商议着由哪一家的小子顶上去。不过这一回,便是他们也没有话说。

谁叫他们先拿了林瑜扔出来的好处呢?正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再不要脸、平时再以乌拉一族为马首是瞻,眼看着那一家是要倒了,他们能没一点点小心思。

叫乌拉一族压着这么些年了,临退之时却突然有了这样的好处可拿,他们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知道落在哪一家头上的户部左侍郎来交换呢?

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今日之内阁,可见一斑。

等走出了紫禁城,林如海还是不是不得其解。他倒不是为了自己得到这个职位而不高兴,比起他之前预想之中,平调回京然后随便给一个不重要的职位,户部左侍郎可是正正经经掌握一国之财计的实权位置。相比于外放的三品官,京城内同等级的官员都可以算是隐晦地更高一等了。

只是,他现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林瑜料到了今天的局面,这才故意将图表以及复式记账法给拿出来的。

不独是他,便是常柯敏回到府上,私下里也嘀咕。不过他是想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别意外。

林瑜哪里知道自己在常柯敏和林如海的心目中都快被妖魔化了,他当初拿出这两个东西来,目的有三。

其一:削减自己强逼王子腾提前攻城而导致的坏印象。王子腾自然不会说强逼,只会隐晦地提一句自己被说服。但是,以当今之小心眼,什么时候防患于未然都是有道理的。

其二:时机正合适。就像是牛痘之于天花,财计大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当今苦在心头却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复式记账法在林瑜眼里并不是什么能够开源的好方法,但是,在现在这些古人的眼中,一国、不、一天下的财货都是有数的。能够节流,就是增加国库收入、避免蛀虫贪污的好法子。

其三:就是给乌拉一族烧一把火。当今的心眼小,林瑜自己的心眼也不大。前头那个所谓的旁支给林瑜带来那么大的麻烦,还真当放弃了一个小棋子就能安然无恙了?

林瑜有想过,按照当今对国库财计的心急以及对内阁那些倚老卖老的大学士的不耐烦程度,大约可以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给空出来。再配合上后续跟上的牛痘这一功劳,并给内阁一个甜头,是不是能叫交接了盐政一职进京待命的林如海给顶上去。

但是,并没有常柯敏和林如海想得这么复杂,更扯不上什么算无遗策。

对他来说,林如海能够顶上这个位置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他也不能确定在林如海进京之前,户部左侍郎就被撸下来;更不能确定内阁的大学士们吃了他抛出去的好处之后,就一定会领情。光得好处不干活的例子在官场上还少了么?林瑜倒不是没有现成的法子来推广牛痘,但是作为一个刚踏进官场一脚的新人来说,这样子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一些。

他可以不畏艰险地去兴化府这样的疫疾横行之地,也可以细心谨慎又好运地发现了牛痘这样的大杀器,但是他不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当皇帝的是无所谓,横竖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他最大的功劳了。下面谁来干活并不重要,但是,对其他的内阁大佬们来说,留下的印象就很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