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略微谈了谈,白大儒心知现在不是讲儒家经义的好时候,也洒脱,聊开心之后,就自去休息了。他知道自己是长辈,没有晚辈端茶送客的道理,也不愿意麻烦林瑜,自拉了一个眼熟小子,就叫他领他去休息的地方。
被他拽住的正是苏木,刚从辛宗平那边过来呢,见自己又被白大儒给拽住了,只好认命地继续给人带路。
却说白大儒顺手拉住了苏木,他不是一个讲究门第之间的,甚至他的弟子之中还有从青楼里头给赎买出来的小子。是以,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苏木说话。
没想到,越说越觉得新奇,这可不是一个小厮该有的眼界。
白大儒本就生得高大,不免低头看苏木这一张脸。这些年苏木张开了好些,又不在京城了,是以就没有费心化什么妆,林瑜知道了也不管,横竖这小子和幼年时差距极大,以前一张肉肉的圆脸现在有了拉长的趋势,如今就算有以前的熟人站在他面前,估计也不大认识了。
白大儒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易经卜算,又常年在外飘荡,相面的本事自然是有的,还很精通,否则也不会一下子看出林瑜面相上的不妥来。
前头林瑜的面向一瞧着就非常人,他心里有数,却缄口不言。但是,没想到一个小厮也是个命带将星的。
不过,也算是讲得通。白大儒面色古怪,不着痕迹地多看了苏木两眼。若说他在林瑜身上看到了浓厚的九五之气的话,他身边的鸡犬升天也是有道理的。
苏木心有察觉,只笑着吩咐了换来的小卒好好伺候,就退下了。
他离开白大儒寄居的院子之后,就直奔林瑜的房内,惊道:“大爷,那个白大儒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刚才一直盯着我的脸瞧!”
林瑜笔下一顿,看了看苏木这一张张开了些,但绝对算不上是多英俊潇洒的脸蛋,不由得沉默。
第60章
白大儒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
这个世界上, 和他一般, 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人面相如何的人已经很少了。原本还有苏州的静怡师傅,只不过, 她已经去了。早先白大儒之前赶去苏州也有见她最后一面的意思, 不过, 终究没有见到。
罢了。
林瑜原本倒是有心问一句, 不过看老人家看似完全忘记了这一回事的样子, 也就抛开这个专心的埋首案牍之中。柳秋池那边有了白十二和管云飞的帮忙, 松快了许多。不过没能偷懒多久,就被林瑜拉上了一道巡视周边乡镇的大坑。
辛宗平和白师父并他的几个弟子都彼此见过了,不过, 他正在发痘呢,暂时一地都去不了, 只能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休息。
不过林瑜有给他找出当地的县志之类的,让他没事的时候看着消遣消遣。
“乡村里头人口不比府城密集, 波及的面也不大,不过, 到底还是萧条了。”林瑜拉着马缰绳,看荒芜一片的田地,偶尔里头冒出几个人, 弯着腰。看见他们, 就忙忙地避开,然后远远地站着, 或是默默地跪下磕一个头。
“等开春就好了。”柳秋池也忧心,兴化府到了这个地步,疫疾可以说是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怎么恢复生产才是头等大事,“只不过,就快青黄不接的时候了,也不知怎么熬过去。”所谓青黄不接,向来都在开春没多久。春耕已经开始,成熟期远远没到,但是陈粮却已经吃完。一般百姓家都屯有余粮,但是刚经过了天灾人祸,现在还有多少存粮,谁都不敢说。
“百姓没有余粮,府库还有存粮,实在不行,还可以买粮。”林瑜翻身下马,伸手在拨弄了一下泥土,感受着手底下的湿润,道,“吃不饱,但是也饿不死。”
柳秋池见他放开了手中的泥土,站了起来,忙使唤人拿出准备好的水囊给他洗手,埋怨道:“请个老农过来一问就行了,何苦来自己去摸,你哪知道是不是刚沤过肥。”
林瑜不以为意地笑道:“现在可不是施肥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庄子上试验过套种之法,也关心过土地肥力试验过轮耕,对于农学不是一窍不通,又叹,“经过这么一遭,只怕土地兼并又要严重了。”
事实上,情况已经有苗头了,柳秋池在班房已经见过大大小小十来桩卖田卖地的契书。他皱着眉,“大灾之后,富者逾富,贫者逾贫,这势头怕是遏制不住。”贫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田,都是实在过不下去之后的选择。压着他们不让卖,也没这做法。
“价格可还公道?”林瑜问道。
“什么公道?”柳秋池就冷笑一声,道,“这种时候卖地,能有什么好价钱,不过是任人宰割。”他遣人问过,现在地价低得叫人心酸,但就算是这样,卖地的贫农也越来越多。去年接连两桩是故,实在是掏空了太多小农人家本就微薄的底子了。
“这样下去不行。”两人溜过一圈,在百姓满面尘土的崇敬目光中回城去,林瑜心里转着各种各样的主意,道:“如今湖广熟天下足,这边粮价向来不算高。”事实上,这里地靠南方,属于亚热带气候,水稻一年两熟,所以林瑜才敢说,吃不饱,但是绝对饿不死。
柳秋池闻弦歌而知雅意,偏头问道:“可是不种粮,一时的难关又怎么过?”换种子可不是什么小事,百姓正在饿肚子,不一定乐意。这种事就算赌上林瑜的威信也难说。
也是,转换一地的种植模式,从粮食作物转换为经济作物并不是一纸政令就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不过,现在兴化府百废待兴,如果要动手的话现在的时机最合适。林瑜不打算放弃这个机会,但是方式还需要商榷。
而种植的经济作物他心里有了一定的想法,但是还需要好好计划一下。
回到府衙的时候,就听里面来报,说是常家公子已经到了。
“盐呢?”林瑜先问道,“账结了没?”
苏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侧,道:“盐先入库了。账没结,押车的管家并不敢收。”他又不能端着银票给常家公子,这事还得由林瑜出面。本来,比起那一点点的银钱,常家来这里更多的是为了人情。
偏厅里头,正坐着吃茶的常子兰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少年公子迈着大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来,手里还拽着的马鞭往身后的小厮手里一递。尽管是这样风尘仆仆的模样,但是却奇异的不叫人觉得失礼。
他心道,这便是京城里头嫡支以后的孙女婿了,忙起身拜道:“常家子兰见过林知府。”族里头,他们家是和嫡支向来靠得近的。是以,这一次,林瑜来兴化府任知府,常大学士也有致信家里头。话也简单,就是这一头林瑜有什么需要的,他们尽量满足便是。
他们一家和嫡支近,如今嫡支的大老爷又任着文渊阁大学士。是以,族里头他们家向来是说得上话的,好处也从来没有少过。这一回,因着有可能要去兴化府,族里头暗地里说酸话幸灾乐祸的可不少。
不过,就像是他父亲说的。平日里他们得利最多,等嫡支用得上的时候,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常子兰深以为然。索性,家里头不是没有种过痘的,就算有危险也有限。
但是,他们一家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兴化府的信件。大半年过去,兴化府一切安稳如常,边上的三府也没听说有天花病人出现。常家就知道,没什么事了。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兴化府那边反而来了信。
也许是出于对林瑜没有在最乱的时候使唤他们的感激,也许是出于对常大学士吩咐的慎重,那边一接到林瑜的信件之后就第一时间按照上面的要求尽力筹集了更多的盐,押送来兴化府。上万斤的盐比林瑜原本要求的还要多出三成来。
就算只是私盐的价,那盐商看在常大学士的面子上,抹去了零头,那也花了他们家小一万两的银子。倒不是盐商不愿意白送,只是就算他相送,常家也不愿意收。做盐商的,哪个不是人精,不能完全一点面子也不给,抹去那千百两银的零头,也是个意思。
两人厮见过,分宾主落座,常子兰就迫不及待道:“林知府才能兼备,小生这一路看来,如今兴化府已经有了昔日几分繁荣气象,短短半年,知府实在了得。”他身上有着秀才的功名,只是举人怎么也考不上去。这么大个人,在林瑜面前也只好自称小生。
林瑜已经知道了常家多送了三成的盐过来,算来一共有一万斤还多。如果他愿意的话,照样能应酬得很好,就像是他不过做了几个月的侍读学士,就叫当今觉得他深合自己心意一样。面对常子兰几乎是挂在脸上的讨好之意,笑道:“两家原是姻亲,不必这般客气。算来子兰日后还是我的兄长,只称呼我一声怀瑾也使得。”
那常子兰俊脸微红,道:“那子兰便托大了。”
两人说了一会子,等苏木上茶来后,林瑜便道:“府库已经清点过了,总数一万两千斤的盐,按泉州的盐价该是一万两千两银,回头我就叫苏木来交接。”
那常子兰就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老爷在家里头一直念叨着,想给这兴化府出分力。偏偏一直以来都没个机会,您的信以来,老爷可高兴坏了,忙忙地就打发了我来。要是带着钱回去,小生可是要吃板子的。怀瑾便赏个脸吧!”
林瑜瞧他努力凑上来的样子,脑筋一转,笑道:“原是府衙里头的事,也不能叫你们白出钱。再者一万两银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他敲着桌案道,“这样,我正好有一桩难事,你就拿了这银子替我办一件事,如何?”
常子兰听了心头忐忑,又见林瑜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便起身拜道:“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