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睁眼翻开一看,就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拢了拢衣襟翻身而起,吩咐,“去报与王将军。”又叫白术收拾花厅去。
常子兰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来了,没想到他没有先通知自己,倒是先呈了帖子与林知府。虽是礼仪正当如此,但是心里还是不安,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
该说的,伴着自己来的管家一定会说清楚,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
要说常老爷是怎么想的,他比自己的儿子要大方多了。一路上就打定了主意,无论一开始林瑜是为了什么将子兰推出去按着原价买地。他就比着林瑜的心意,带足了银钱,准备全花了。
原价就原价,好歹能吃到嘴里。本来若是没有这一回又是天花又是暴民的,哪来的的机会添加这么大的一大片地呢,何必再因些许银钱惹得林瑜不快。他是得到过常大学士的警告的,也一直关注着兴化府的动静。
这个少年知府可不是省油的灯。
哪里知道,这里头等着他的,可不仅仅是一大片地那么简单。他可以说是头晕目眩地听着林瑜和王子腾说着未来的计划,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金元宝怎么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一个正一品的九省统制,一个正四品的知府,又有什么必要诳他,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常家嫡支板上钉钉的孙女婿。常老爷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道:“不知京中的大学士怎么说。”常柯敏按辈分是他的大哥,但是有外人在,还是称呼大学士显得更尊重一些。
林瑜知道他会是这般的反应,毕竟是涉及一族的生计,不得不慎重,便道:“我早先已经去信京中,不日应该有回音,常员外只管在府衙安心等候。”又道,“王将军的行程紧张,拖到现在已是不易,先把大略的定下罢!”
具体方案以及施行都是林瑜亲自来,换了别人他也不放心,今天要定下来的不过是份子之类的。对王常二人来说,这本就是天授之财,自然是林瑜怎么说,他们基本没什么意见。自然,要是财力不够的话,这份子的比例还是有待商榷,但是三家都不是什么缺钱的人家,自然没有多少说的。
便是不确定到底如何的常老爷也沉默地听完了两人的话,心道便是常大学士不同意,他也会用子兰的名义入一份,不过大约是会同意的。
商议下来,林常王三家各占三分,林瑜独占一分。
常老爷只觉得自己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以为林家四分,并不以为怪。而王子腾在官场摸打滚爬这么长时间,自然是知道林瑜的用意,心中又是钦佩又隐隐带着些庆幸。
这一切自然是私下里进行的,王子腾也不会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但是回头他会将自己的心腹家下人遣过来。他自己忙忙的准备离开兴化府,事实上先头军营已经拔营,但是他为了这一笔生意多等了两天。如今,大势已定,他也该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还带上了林瑜身边的一个亲近小厮。
林瑜在和王子腾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有将苏木放在他那边的想法了。毕竟,他从来没有忘记,苏木原本地名字来历。相信,苏木自己也没有忘记。
果然,在林瑜和他说过之后,苏木沉默了一下,狠狠地给林瑜磕了三个头,抹着眼睛就收拾行李去了。
白术就叹一声,道:“今晚的枕头都该湿了吧?”
林瑜也不是滋味,好歹朝夕相处还悉心教导了这么久的人,就是养条狗都养出感情来了,更何况,这些年苏木一直勤勤恳恳地跟在他的身边,毫无怨言。虽说一开始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真的这样做下来,便是林瑜也赞叹他的这一份毅力。
“那就叫他带着湿枕头上路去。”他轻哼一声,歪在榻上看书。
白术悄悄地瞄了瞄自家看起来不大高兴的大爷一眼,也不说话,忙忙碌碌地上下收拾妥当了,打发他上床睡去。
林瑜也没什么心思,也就顺着她的心意阖目躺下了。
端着一盏烛台从林瑜房里落地无声地退出来的白术一转头,看见苏木的小屋里头还亮着灯,想了一下,心道苏木如今虽大了,但到底是她姐姐似的看了他小毛孩一般长到现在,走之前也该帮着收拾一番才是。
就上前轻轻敲了门。
苏木连忙拿架子上的巾帕沾了水擦了擦红红的眼角,紧着来开门。
白术一瞧他红彤彤的眼珠子,就笑了,低声道:“还和小时候一般呢?”那时候,苏木刚来林家,哪怕装得再若无其事,一个半大的孩子,心里哪里不惶恐呢?偷偷摸摸地窝在被窝里掉眼泪,还不敢叫京墨知道。
京墨能不知道才出鬼了,一个屋的住着,又不是聋子瞎子,心里想着白术在院里一向大姐姐一般的照顾地下几个小的,就悄悄的和白术说了。
果然还是白术有办法,没多久就好了。
如今苏木一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涨红了脸,道:“那不是小时候么?”又让白术进来。
白术一瞧屋里井井有条的,就道:“到底长大了。”以前,连自己穿衣服都穿不好,还是京墨教了好几次。叹一回,还像是他小时候一样拉了他的手,满满的安慰道,“大爷心里也舍不得,只是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嘴上再说不出来。你以后慢慢的好了,他就高兴了。”
苏木低着头,看着白术牵着自己的一双柔嫩却能替林瑜掌起整个内宅的手,道:“白术姐姐,我说一句话,你听着也别觉着我没出息。”他回想着自己仅有的十几年的生涯,道,“其实,有时候我常常想,若是能在大爷在林家待上一辈子就好了。”他瞧着出身高,但是在林家的几年却是他唯一感受到真挚的关怀的几年。
无论是严厉的张师傅,还是那些老是嘲笑他的天干地支的护卫们。现在想想,就连被大爷罚抄都有着另一种温暖。虽然自己写着写着就睡着了,还累得京墨第二天一边骂他一边模仿着他的笔迹帮他一起抄。
他是真的很羡慕京墨。
“羡慕他做什么。”白术笑一声道,“你瞧他要不是被留在扬州,要不就是被留在京城,天天有忙不完的活,你羡慕他?”
这才发觉将自己内心的话说出来的苏木不由得道:“但是他还是会回来,跟在大爷身边的。”说着,眼眶又红了,“那时候我又在哪里呢,这一回碰不上面,也不知道下一回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见?”
白术哭笑不得,这傻孩子,这是想京墨了吧,还非说羡慕人家,便道:“天下说小不小,说大呢也不大,只要你还念着我们总还有相见的一日。”又拿了帕子细细地拭去他脸上滚下来的泪珠,“再说,你与我们不一样的,我们呢,待在大爷身边就好了。但是,你终究有自己的路要走,一直做一个书童,也白费了大爷对你的期望,是也不是?”
她没有多说,苏木的身份在林瑜的院子里本就是个看破不说破的秘密。见苏木点头了,方继续道:“我知道你也想留在这里,但是,想想你为什么留在大爷身边多这么长时间的小厮书童,想想你要是不跟着王将军走会不会后悔。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苏木。”
良久,低着头的苏木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回来的。”
白术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有这份心就好。”
苏木走了,他的新身份依旧叫苏木。户籍是当初林瑜在扬州的时候就办好了的,挂在姑苏一户人家之下。妥妥的良民,保管谁查都查不出半分虚假来。
王子腾那边有林瑜亲自打过的招呼,自然不会认为是他放在身边的眼线。毕竟哪有人放眼线放得这么正当光明的,而且,按照林瑜的说法,只管叫他从一个兵卒开始做起。日后如何,只看他自己。
瞧着,是像提拔的意思。只是王子腾是不明白为什么将这么一个小厮推出去,要他说那两个护卫不是更合适么?
林瑜就哂笑一声,道:“他们是好,可是世伯敢收么?”地支的意义本就不在于此,如果他有意军中的力量的话,他会另外想办法的。说白了,林瑜也没有完全将宝压在苏木身上。
张师傅已经回到了姑苏,帮着训练那群小崽子,有合适的,会往军中丢上几个。不过,从一无所有开始爬起来到底艰难,林瑜也没抱多少希望。
他真正的想法在冯紫英的那个马场上面,至今与神武将军缘悭一面,实在是憾事。
王子腾摸了摸自己汗毛竖起的后颈,讪笑一声,然后正色道:“那么,一切就交托世侄了。”一抱拳,利索的翻身上马,走了。
苏木红着眼眶,留下一句,‘一朝是苏木,永是大爷的苏木’,像是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掉眼泪,一别头就追着王子腾的背影去了。
林瑜听了,轻叹一声,道:“小崽子出栏了。”也不知日后如何,不过他一时是管不得了。
边上的苍白着脸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辛宗平多少伤感都被林瑜这句话给戳没了,他是见过姑苏林瑜的庄子上那些个哼哼唧唧的小猪崽子的,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走远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