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2 / 2)

“幸好没有把所有的兵器都丢下去。”江千户长吁了一口气,虚虚地踹了之前捡兵器往下扔的兵卒,笑骂道,“抖什么机灵。”

那兵士赶紧憨憨地笑了两声,也不敢躲,横竖江千户踹实了也不会痛。

江千户环视了一下仅剩的两百多兄弟,警告道:“有哪个不乐意的现在就说出来,这一条路走下去以后就没法回头了!”

“咱们听老大的!”半晌,还是刚才那个机灵的兵士第一个表忠心。

“那就走吧!”他一挥手,带着一帮子兄弟往下走去。

城下的境况也就比城头稍微好一些,在注意到炮弹炸开的范围之后,他们尽量后撤避开了最危险的地方,后来除了几个倒霉蛋之外,并没有多大的伤亡。但是附在城墙后的好些建筑物全都已经烧毁了,火焰现在还在燃烧,几辆水车正在灭火。

好些兵士列着队在城下等着,看见江千户带着人下来,就出声问道:“江千户,卢千户大人呢?”

江千户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道:“叫你们先等着!”

那人被瞪了也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歪站着,像是看着丧家之犬一样嘲讽地看着向着城里走去的江千户他们。

“不对。”他们不是应该去守城门的么,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觉得脊背上一阵剧痛,他艰难地回头,就见江千户脸上溅上了他的鲜血,对他狞笑道,“送你去见你的千户大人去!”

将领勇猛,手下的兵士也烂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是乘机偷袭,杀了领头的几十个人之后,剩下的兵士就干净利索地跪地投降了。

江千户啐了一口,押着这些人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开门!”他喝道,守着门的兵士犹豫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听平时豪爽的江千户大声道,“不开就是死,跟着老子一道降了,还有一条活路,你们自己选。”

“大将军,城门开了。”沉默地等在门外的众位兵士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城头上的动静,在看到上面开始自相残杀的时候,再结合之前丢下来的兵器,他们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继续保持警惕。”林瑜点点头,淡淡道,“□□队准备。”

穿过一杆杆长|枪黑洞洞的枪口,江千户努力忽略这些□□指着他造成的压力,缴了身上的兵器之后,他留下兄弟们在外只身走到里面。

他没能接近最中心的林瑜,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古有血溅五步,当心是应该的。而且,他是真心投降,不必在这上面计较。他一个降将,也计较不来。

“这么说这县城里面的旗兵已经带着全部的火炮退进了府城。”林瑜看着杭州府的方向,挥挥手,示意大军往里开进。

“大将军不担心我是诈降?”江千户不敢置信地看着问了他几句,就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的林瑜,看着这一张年轻的面庞,并未觉得多么的荣幸、松一口气是一定的,毕竟他这是在赌命,但是却又因为太容易了又觉得有些荒谬。

林瑜分出了心神看了看这个面上血迹未干的千户一眼,道:“因为没有必要,你觉得拿着大刀的你们能和我的□□兵相比吗?”眼前的这一张脸有些倔强有些耿直就和他的手下一样,他破例解释了一句,“说毫无防备那是假的,而且我也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他勾起了一个笑,轻轻一夹马肚打马走了。

江千户呆了呆,看着马上的少年将军离开了面前,随即一个红色袢袄,衣襟上绣着银色山纹的年轻将领上前道:“将军吩咐了,你先跟着我们,先把你们的名字还有户籍登记一下。”他举了举手中的板子,道,“对了,还有原本的官职。”

“这样就行了?”他听了,一边挥挥手,让自己的兄弟们过来。

“这样就行了。”那参谋抬头看了看他迷惑而茫然的样子,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笑容,“本来咱们是不收人的,不过大将军很欣赏你。”

他手中的炭笔敲在板子上,发出咄咄的响声,继续道:“你们暂时按照预备兵的待遇来,军饷是正规兵士的一半,也就是每个月二两半银,从今天开始算。江千户你原本是千户,暂时委屈你一下,拿一样的银子,回头大将军有命令下来的话,再做安排。”

“二两半!”手里还提着大刀的汉子中有人惊呼了一声,“那正规的得有多少啊!”

“一个月五两!”还是之前那个被说机灵的兵士,他赶紧踢了踢刚才说话的那个人的小腿肚,是以他别丢份,就算他们入了行伍到现在,总共也没拿到过五两银,“一年就是……”他摆着手指头算了算,“正规的六十两,那咱们就有三十两!”他的眼睛也闪闪发亮了。

那参谋都是抬起头看了算算数的兵士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有些瘦弱还没长成的身板,笑道:“你脑子挺好使,回头开班的时候好好学,学好了,以后有你小子好日子的。”二两半乘以十二不好算,这小子知道那整的五两来算出十二个月的饷银,再折半,瓜脑子不错。

“学?学啥啊?不是当兵么?”江千户看了看又开始傻笑的小子,少不得开口问道。

“当兵就不能上学了?”那参谋瞪了他一眼,道,“大将军说了,活到老学到老,咱们军队里头还考试呢!不过,现在是战时,等回去了会有先生定期来给大家伙上课,不认识字的全部回炉重造!”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回头你们有空也可以问问别的兵士,争取在回去之前学几个字在肚子里,至少自己名字得认识会写,对吧!”

“行了,差不多就是这样,以后这些事情你们慢慢会知道的。”他看了看他们身上的衣服,道,“哦,还有制服,你们才两百多人,倒是能给你们每人匀一套出来。武器的话,先暂时用你们自己的,咱们的你们没练过,用不了。”

他点点头,就走了。

留下一行人满目的茫然,又有些似乎不一样的兴奋感。

“还会请人给咱们上课!”别看这些兵士穷措大地嘀咕那些身上没有二两肉的书生,对于读书这一件事还是很敬畏的,他们有些兴奋又有些无措。就像是一个习惯了被鄙视被看不起的人突然闯进了一个平和的世界,这里没有人看低他们。这里的人彼此之间尊敬、对他们也和善,同样是兵士,他们为此而骄傲从不因此而看不起自己。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这样的光怪陆离,叫人难以理解。但是,人类心中根深蒂固的向光性让他们不自觉地去主动的接触这一切,他们本能的知道,这个世界要比以前他们的更好。

“都带下去安置了?”就像是江千户说的一样,县城里头已经没有多少的兵士了,旗人更是一个不见。萧条的街道上不闻声息,只有街道两旁的百姓门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去的写着顺民的纸条飘扬了一下,然后无力地落了下来。

“安置了,有些傻。”那参谋笑了一下,道。

“不傻也不会被人排挤成这样,不过还算有两份血性。”林瑜漫不经心地道,“走,去县衙看看。”

“就怕连气性都没有,跪软了骨头扶都扶不起来的。”那参谋学着林瑜的样子,模仿了一句。自起事以来,他一直和林瑜朝夕相处,对着这个向来活在传说中的大爷没有了多少畏惧之心,就像是本来生活在迷雾中的神突然活生生地走到你的面前,告诉你,他也会笑也有七情六欲,甚至他相当的不在乎阶级之分,也常常教导他们不要在乎阶级。

林瑜含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自陈胜喊出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就刻在了老祖宗的骨子里,一代代的传给我们。这才有数百年一轮回的王朝更替,也有了华夏大兴。因为咱们从骨子里,就不相信什么生而高贵,那就是放屁。”

那参谋听见这一句不雅的话,忍不住咧嘴傻笑起来,见林瑜一眼扫过来,忙收敛了笑容,严肃道:“失礼了。”然后,犹豫了一下,才道,“可是,白师父也说了,立正统方可定人心。”

也就是说,只有林瑜走上大位,才能安定人心,并吸引来更多的人杰为之所用。他们才会觉得,造反这个事业继续下去,终于有了奔头。

“我知道。”林瑜叹了口气,心道,这个道理其实读书人都知道,否则也不会有历朝历代从不缺少的君权和相权之争。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开启民智。只可惜,这一点就不是一场造反运动能解决的,而是需要他用余生去解决,“白师父说得话也是对的,你可以好好想想。”

只要老百姓们还迷信着皇权,皇帝这个职业就没办法从这一块土地上消失。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

这回轮到参谋一脸茫然了,这个问题纠结了数十年,直到他年老时,看着这块土地上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才有了解答。

现在他还只是跟在林瑜身边的一个小小参谋,就算以后前途无量,在国中大部分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该死的反贼。

不过,从今天开始,要被称呼为反贼的人恐怕又要多一个了。

史玉城在水师大捷之后返回东番,同时,装备严整的刘士央带领着前军和洪铭泽会师于惠州府。然后刘士央继续走海路,而洪铭泽在用刘那边送来的火炮弹药武装好自身水师后,就从内陆江水支系走。广东这边水系发达,对东番这样的水师来说很有利,特别是广东水师已经一艘不剩的情况下,就算惠州府的大人们征集了大量的丁壮,没有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番的反贼乘着船只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