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首的中年男人就道:“不愧是收复天下的强汉,当有这样的气魄。”然后他话音一转,道,“对方火器甚利,近身不得,但是船只却是木头做的,可有什么办法令其烧起来。”
那小个子的思忖了一会儿,道:“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咱们这么一点人,也就能袭击对面一条船,还不一定成功。”他面目严肃地看了看连火都不敢生,围着一个冷透了的灰烬,面目模糊的众人,道,“而且,无论成不成,都必死无疑。”
“我等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众人听了这一番话,仿佛被侮辱了一般,七嘴八舌的出声道,各个义愤填膺。
“安静。”为首的中年男子轻喝了一声,威严地看向激动地站起来的众人,看得他们不由得讪讪地坐回去,这才道,“小五郎也是为了谨慎起见,并非质疑诸位。”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等此行的敌人空前的强大,非是原本的鞑子一流,他们骑着马能横扫天下,一上船就成了软了脚。这是一个能将那样强大的鞑子在陆地上将他们全部赶出去,还拥有着强大水师的新汉朝。”关于林瑜的东番出身,已经飞快的在长州藩蔓延。东番上的郑氏他们早就有所耳闻,怎么还会不知道在郑氏水师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新汉水师会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武士不眷恋生命,就像是樱花不眷恋枝头。”那个被称为小五郎的小个子严肃道,“诸位的心情在下不是不了解,但是这注定是一条没有希望的路。无论是成是败,咱们总要留下一个人来来昭告天下。”
几个人商议一番,终于从百般不情愿的人中挑出一个来,赋予他这样的重任。那人原本还不是很乐意,但是真的定下来之后,只好转了脸色,郑重以待。
正当这些人在谋划着他们无用功的自杀式袭击之时,外界的喧哗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还有生离死别一般的准备。
几人对视一眼,仍旧由那个小个子钻出去查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个子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什么袭击什么武士道都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了个干净。之间在码头之处,数点明光升起,红色的光亮飞过一个弧度在岸上落下。然后落下的地方不一会儿就会升起熊熊的火焰,随之而来的还有惨嚎哭叫之声。
若是不听那些惨呼的声音,想必这还是很不错的景色,小五郎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略过这样的思绪。
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还有木质建筑物燃烧味道的空气,连忙转身,呼喊躲在屋内的同伴们出来。
“已经没有必要再躲着了。”他这么道,屋内的同伴们满是不解地走出来,在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之时,终于明白了小五郎为什么会这么说。
在他们想办法用火来袭击敌人的船只的时候,对方已经先行一步用火来对付这个城市,他们忘了,他们的城市和汉军的船只一样,都是木质的。遇火就燃,更何况还是这样猛烈的攻势之下。
挎着刀的众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器,但是却知道他们今天的苦心谋划已经全部付诸于流水。红色的流星还在不停的升起,只怕大半夜过去之后,整个长崎都会化作一片火海。
为首的中年男子就长叹一声道:“小五郎,你为我介错吧。”既然唯一为岛津大名报仇的机会已经没有了,他身为大名仅存的护卫本就是死里逃生,现在也该为大名尽忠了。
小五郎张了张嘴,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显然不觉得他这样的选择有哪里不对。
那男子欣慰颔首,然后面向刚才还在共商大事的同伴们,劝道:“在下原本就是岛津大名的护卫,如今先走一步是为尽忠。你们本就是在下招来,正好留待有用之身,未来或有一展抱负之机。”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什么未来,在这样的敌人面前,还有未来么?但是,在座的众人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经历过这样强劲的攻势,他们本就深感反抗这样的敌人,就如同蚍蜉想要撼动大树一样不可能。
所谓的未来,自然是指在战争结束之后,无论如何,都会有的一个结果而已。
是的,这些人已经默认了,幕府在面对这样的敌人们面前就会像是他们一样无能为力。是以,在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的情况下,既然局面还没有丝毫的好转,那么就干脆臣服。
这个民族就是这样的矛盾,那个中年男子向岛津大名尽忠而剖腹自杀,他们觉得是一件很郑重和值得骄傲的事情。而同样的,剩下的那些人干脆地臣服,也不会有人觉得丢脸。或许,对他们来说,只有像不那么强大的敌人投降才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
长崎的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只要在水师的有效射程之内,几乎全都烧成了一片白地。倒是靠近码头的那边,那些低矮的建筑物反而得到了留存。
于此同时,洪铭泽手下也已经兵分两路分别向着京都和江户的方向出发。
这时候还在宿醉中的德川幕府众人接到消息之后,终于清醒过来。为首的德川秀一惊吓的脸上的肥肉都抖了一下。他仓皇地看向家老,也就是现任幕府真正的掌权人,中井大川。
这一届的幕府无愧为无能的代名词,否则大概也做不出直接拒绝朝觐这样蠢的决定来。若非这个世界出了林瑜这个变数,这个有名无实的所谓征夷大将军大约会幸福的混吃等死。
就像是之前那个中年人说的那样,靖朝不善水战,同样也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那一道窄窄的海域足够保证他们不为中央大陆所欺,外界又没有什么敌人,武备必定日渐糜烂。
都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在这样的情况下,偏偏还不知死活地跑去林瑜面前大秀存在感,不是在自讨苦吃是什么。
那个名为中井大川的家老在片刻的失色之后,就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冷静。之间他恭敬地一弯腰,做足了谦卑的姿态,这才开口道:“大将军不必惊慌,那汉军在经过长时间的行程之后,还能多少的战力呢?只要大将军征召来各处的武士组成军队前来护卫大将军的安全,自然一切无虞。”
只听他一口一个大将军,听上去不知道他多么的为德川秀一着想。他当然要为这个大将军着想,最好还要保证这个大将军活得好好的,否则这个位置上换了一个人,他也就只有自尽这一个下场了。不过,无论别人心中是怎么腹诽。德川秀一对这个家老却是非常地信服,而他简单脑子里也找不出更多的内容物出来了。
见他一点头,中井大川赶紧颁下命令,其他的人再不情愿,也只好退下前去执行。
整个德川幕府之中暗潮汹涌,洪铭泽才不会管他们这一点,他现在亲自领着五千的兵士向着京都的方向行去。之前北伐的好机会他憋屈地囤在了湖南,没有赶上。这一次,他必定要亲手活捉了那所谓的‘天皇’一家子,献与皇帝陛下。
只可惜,军令中明确的写明了只要这一家子,否则他还想着将江户那边的德川家给一道一锅端了,凑个双数。洪铭泽遗憾地砸了咂嘴。
这五千兵士身上都带着足够十来天行军的干粮,剩下的就是更重要的枪支弹药。这一回他们将火炮给留在了船上以作护卫,辎重中带上了更加轻便的燃|烧|弹。燃|烧|弹乃是之前林瑜在进攻京城的时候用过的□□的变种,洪铭泽暂时还不知道威力如何,但是根据他沿途看见的木质建筑物,想必会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再一次经过一个村落的时候,就是那些没少吃苦,进了军队之后才好一些的军士都没忍住露出了一些惨不忍睹地神色来。无他,这里的百姓在他们经过的时候,一个个躲进了庄地里头。但是,军士们优秀的严眼力告诉他们,这些人身上好些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就算身上穿了一些的,那些所谓的衣裳,还不如说是布条来的额精确,
“这也太穷了吧!”在就地扎营之后,围在一起垒砌简陋的灶台开始做饭的兵士忍不住问道,“兄弟们也是知道的,俺家里也是穷,这才大大小小三个兄弟全都出来吃了这一碗饭。不过,家里头好歹还有几件囫囵衣裳。”他指了指田野的方向,“俺以为家里头已经是精穷了,咱们这一路看过来,就没有一个像样的吧?”
“想那么多作甚。”一边的老兵油子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还想这送钱给他们不成?”
那小子就嘿嘿了一声,道:“那哪能啊!”他眼珠子一转,道,“这不是皇帝陛下说这个小地方有金子么,着看起来不像啊!”
“越说越不像了,连皇帝陛下都敢编排。”沉默的队长忙抬起头来喝了一声,然后道,“皇帝陛下说有,阿九肯定会有。再说了,什么时候你见过小老百姓能拿金子的。”
那小子被喝了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补充道:“是不是什么路有冻死骨什么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个正好巡视过来的参谋补充了一句,然后道,“小子没有好好念书,当心回去了把你打回去重新学。”
“哎哎,别啊!”那小子还当是同伴给他开玩笑呢,笑了一声却见身后的参谋,忙收了嬉皮笑脸,赌咒发誓道,“一定好好念书!”
那参谋哼了一声,道:“历朝历代哪有咱们这样的好运气,且珍惜着点吧!”
见那参谋走了,边上不敢说话的众人这才气氛轻松起来。之前说话的那个老兵油子叹道:“参谋说得对,我是实在念不出,那也得多认两个字。乡官不敢想,以后也好混个邮差当当。但凡要是有那个脑子,日子早就不一样了。”说着,他就说起自己同期的伙伴的小日子来,“那可是百户,眼看着再考过一级就能当千户了,又有军功,以后能挣个爵位也说不定。”
一时说得众人都心向往之。
却说洪铭泽那边也正在和参谋们说着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不过,他们身为将领的,看问题的角度难免有些不一样。将自己口中的饭粒都咽下了,洪铭泽这才叹道:“这国家迟早要完,农户永远都是农户,贵族永远是贵族,武士就永远是武士。啧啧,听着就让人觉着不寒而栗。”
边上的参谋就笑道:“文人能通过科举、武人能够通过战事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千百年的历史如此,所以,咱们都已经习惯了。”他举着筷子往外面指了一指,道,“大将军细思,因此觉得倭国这些百姓生活叫人不寒而栗,焉知这些人却是已经习惯了呢,就算叫他们去做贵族,他们照样不敢。”
就像是后世的倭国,好些人干一件事就干了一辈子,听上去很执着。但是这样的人要是出现一个,那叫做有毅力,出现一堆的话,那就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