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突然生出一阵烦躁,魏阳晃了晃脑袋,抬脚准备往病房走去,突然又停了下来,扭头问道:“你真的是个‘过路阴阳’?”
曾先生微微一怔,突然有些自豪也有些苦涩的笑了出来:“我不是,这代的过路阴阳是小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亲生姐姐,她已经过世很久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魏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过身,一瘸一拐的朝病房里走去。
看着那道背景消失在拐角尽头,一直宛若顽石,矗立不动的张修齐却微微一晃,似乎想要跟上去,曾静轩抬起手,拦下了他:“小齐。”
张修齐扭过头,面无表情的望了回来。
“我知道,那是你爹做的符玉。”跟面对魏阳时截然不同,此刻曾静轩身上的精气神似乎都散去了,变得苍老而疲惫,“你还记得符玉,对吗?”
“符玉。”像是在回答问题,又像是喃喃自语,张修齐低声重复了一遍。
看着对方泥胎木偶般的表情,曾静轩闭了闭眼睛:“小齐,你不能再跟着我了。舅舅还要去找杀害你爹的凶手,那对你而言还是太过危险……”
二十年了,他没有一天不在找那次惨案的凶手,找那个可能禁锢了外甥天魂的原因,可是设在张修齐身上的固魂阵却出了些问题,阵法虽然能让他学习道法,行动如常,却也助长了他心头的执念,让情绪趋于失控。
作为龙虎山和曾氏两族著姓的血脉传人,张修齐本身就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那场惨剧让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可以掌管神智的“天魂”,却留给了他一个无法更改的执念:杀尽一切他所见到的妖物邪祟。
不知是父亲的惨死导致这种变化,还是失了阳魂会对阴气更加敏感,张修齐变了,变得有些难以掌控。若他是个正常人,不过就是个嫉恶如仇的天师传人罢了,但是他不是,他只是个丢了魂的木偶,是一柄过于锋利,却又不会保护自己的利剑。七魄未丧,又没了六欲干扰,当然可以让道法突飞猛进,但是放任他遵从本性去厮杀,恐怕剩下的二魂七魄也要马上烟消云散。他们想过很多办法来阻止他,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跟他有些血脉关系的自己外,从没有人让他生出半点亲近之意,更别说寸步不离的跟随了。
谁能想到小齐居然会对那块符玉产生反应,也许留他在这里会更好些。自己要找的可是那个坏了禁地法度的人,肯定也会出现更多凶险情况,若是带着他,难保不会让他陷入险地。
长叹一声,曾静轩伸出了手,拂过青年额前柔软的黑发:“小齐,那是你爹做的符玉,你能待在那个带着符玉的人身旁吗?乖乖听话,不要乱跑,只要几个月时间就好,等我抓到了坏人,一定会回来接你,帮你重塑神魂。”
像是听懂了对方的话,张修齐低低喊了一声“舅舅”。曾静轩笑了,眼角一弯,带出深浅不一的细密皱纹,他轻轻拍了拍张修齐的肩膀,柔声说道:“放心,那小子聪明的很,我想他会答应的……”
这次他算的虽然依旧不准,却也称不上全错,二十年过去了,一线曙光终于出现,怎能不让他腾起希望……
慢吞吞走进了病房,魏阳跌坐在病床上,刚才捏玉牌时用力过猛,他手心的伤口已经再次崩裂,渗出点血来,染红了白色的纱布。但是这种程度的疼痛却让他心底有一些安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至于陷入更糟糕的漩涡之中。
孙乘风这时也挣扎着转过头,一脸捉急的问道:“阿阳,曾先生是怎么说的啊?他有教咱们的意思吗?”
魏阳扯了扯嘴角:“估计你开什么价他都会认。”
“嘿!要钱有什么用啊,授人以渔懂吗?”老神棍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就差拍大腿怒骂了,“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知道把握,等会看老叔的!怎么也要学点压箱底的……”
魏阳静静坐了片刻,突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能除白毛僵的?”
“当然是看到的……”老神棍一撇嘴,“你别不信啊,我醒来的时候亲眼瞅见曾大师挖了个坑,把一具开膛破肚还没有头的尸体给戳坑底了,我一看就吓了一跳,那尸首不就是咱们撞上的吗,都烂成那样了还没留一滴血,那还是人吗?大师他直接拿五寸钢钉哐哐一通钉,那尸首就自己烧起来了。若是别人看到怕是搞不清他想干什么,可是咱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出这是在打旱骨桩嘛,僵尸都得这么对付!”
老神棍说的振振有词,魏阳唇边却露出一点苦笑,看看,这还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随便转述一下就成了另一副模样,那些被人刻意隐瞒的东西呢?他还有机会找到真相吗……
没有理会老神棍的唠叨,魏阳坐在病床上,再次轻轻握起了双拳。
☆、收留
由于唾沫横飞说的太激动,当曾静轩再次走进病房时,老神棍硬是没能刹住闸,那张老脸滑稽的扭曲了几秒后才哼哼唧唧又歪在了病床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曾…曾先生…哎呦…你看我们这……”
曾静轩没有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年轻人,魏阳并未开口,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结果当然不出曾先生所料,他收回了目光,彬彬有礼的对孙乘风说道:“这次实在抱歉,耽误了孙先生店里的工作,这样吧,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让修齐留下来一段时间,帮你照顾一下店铺,他学了不少龙虎山道法,又是三僚曾氏传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孙乘风顿时傻眼了,这跟他想的可不一样啊!不过老神棍的反应多快,立刻咧嘴一笑:“那太好了!不是…哎呦…我是说,令侄看起来就一表人才,一定是个好手啊…哎呦…你看我们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店铺,太屈才了……”
“哪里的话,不用给他开工资,给个地方住就好。”太明白孙乘风话里的意思,曾静轩微笑答道,那淡淡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更加风度翩翩,诚意十足。
孙乘风的确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仔细打量了一下曾先生的表情,他就明白过来这可不是托辞或是客套,而是这位曾先生真想把外甥留下来帮他打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且不论对方的能力如何,总不会比滑不留手的曾先生更难缠吧?大的明显不好骗,如果留下个小的说不好还真能套出点绝学,而且自己康复之前是肯定不能接活了,太影响形象,但是有魏阳这个小骗子,再带上张修齐这个真行家,说不好比自己在时更能捞钱呢,这俩又都是晚辈,到时候闯出名堂就说是他孙大师的徒弟,这可不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吗!
一想到这里,老神棍笑得牙花子都呲出来了,连连点头:“住处好说,我家里还有一间客……哎呦!”
这次是太兴奋不小心真的碰到了伤口,老神棍疼得一哆嗦,那边魏阳就已经接上了话茬:“孙叔,就让他跟我住一起吧,正好我最近也要搬家,新家地方绝对不小,足够齐哥住了。”
听到这么上道的话,孙乘风简直都要翘大拇指了,看来魏阳这小子已经领悟了他的思路,就是,还是要多多住在一起才好套话,万一拿到了什么真传,以魏阳跟他的关系,那还不是顺道学起来的事情,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聪明人出马,总不能让小凤或者他家那个傻儿子当密探吧,那俩人也不是这材料啊!
老神棍顿时精神大震,话锋一转改口道:“没错,还是让张小哥跟阿阳一起住吧,两人年纪相仿,还是更方便啊!”
由于太激动,这老东西连装样都忘了个干净,曾静轩也不拆穿,从善如流道:“也好,修齐还从未这么历练过,对他也是件好事。”
他并没有说张修齐曾经失魂的事情,魏阳暗自记了下来,看来如果那什么魂阵恢复到常态,让这个冰疙瘩冒充正常人还是可能的,只是不知道所谓的“天魂”到底会对人产生怎样的影响。这边魏阳暗暗琢磨着怎么跟人相处,那边曾静轩已经打住了话题,不再跟老神棍敷衍,走到张修齐身边,他俯身跟对方耳语了些什么,就抬头冲魏阳一笑:“小魏,这段时间修齐就拜托你了。”
魏阳站起了身,笑着点点头:“曾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齐哥的。”
简简单单两句话,他甚至都没开出什么条件,就这么干脆的应下,曾静轩唇边露出了点笑意,面带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张修齐的手臂,不在多言,快步向外走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张修齐看着那道渐渐隐去的背影,突然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他的眉形也非常出色,剑眉笔挺,给那张冰冷英俊的面庞平添几分果敢和锐意,可是此刻微微皱起,却多了一点古怪的孩子气,他的身形也动了下,似乎想要跟上舅舅的脚步,但是尚未迈开步伐,视线又转回到魏阳身上,像是在犹豫该如何选择,最终,他没有迈出那步,依旧笔挺的守在了魏阳身边。
虽然那张冰块脸没有丝毫变化,魏阳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那微乎其微的动作,冲张修齐一笑:“齐哥,要不我们先下去吃个午饭……”
孙乘风在一边插嘴:“哪用那么麻烦,阿阳你也是的,刚撞了车,乱逛个什么,赶紧躺下歇着,我给小凤打过了电话,让她从饭馆里捎点肉粥和小菜过来,医院里的东西忒难吃了……呵呵,对了,阿齐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她单点给你?”
张修齐当然没有回答,老神棍倒是不气馁,继续叽叽呱呱跟人搭讪,魏阳在一边看着对牛弹琴的俩人,不由笑了笑,往后一仰,躺倒在了病床上。
虽然遭遇了不算小的一场车祸,但是魏阳最终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倒不是赶时间,而是老神棍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赶人了。
“呵呵,没啥大碍就要赶紧回去工作嘛,整天让阿齐在这里陪床也不是个事儿……”老神棍笑得有点难看,偷偷给魏阳使着眼色,实在是受不了整天放个电冰箱在病房里了。
这两天他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张小哥是个十足古怪的家伙,整天板着个脸,对人爱理不理的,冷高值简直要刷到天上,还守在魏阳身边寸步不离。一起出去吃饭、散步什么还是小事,晚上还要搭张床陪护,怎么劝都不肯离开病房。若是换个笑容甜甜的小妞也许还好,但是被这么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小伙子时刻紧盯,简直让人消受不起,这不,老神棍终于使出釜底抽薪的办法,直接把魏阳赶走了。
“嗯,我也好的差不多了,孙叔你就在医院好好养着,店里还有我们。”魏阳并没什么异议,他也是闲不住的命,如果不是之前昏迷太久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估计早就逃回家了。
赶紧走吧!心里怒吼着,孙乘风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似模似样的说道:“回头也让阿华那小子来医院转转,这死孩子,老子都伤成这样了他还待理不理,还不如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不动声色拍了一记马屁——当然,照旧没得到任何反馈——老神棍笑眯眯的冲魏阳招了招手:“阿阳,我有话跟你讲……”
魏阳凑了上去,孙乘风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嘀咕道:“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这他妈是参闭口禅呢,老子跟他说话都待理不理的……”
“闭口禅那是佛家的玩意。”魏阳也压低了声音,笑着答道,“说不好人家就是这脾气,天师嘛,哪能不故弄个玄虚。孙叔放心,有我在呢,回头一定套点有用的东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