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的记得一卷古美人的画像的,似是夏日莲塘,蝉鸣聒噪,垂柳扶风,水波潋滟,青缎丝绸般展皱地延伸向那个轻挽云髻的少女。她绝对是年轻的,清新的如朝露如清风明月,她穿着能嗅出淡淡馨香的薄纱,手摇团扇,回眸处粉黛随烟波淡地仅一丝一缕,那身后的浓景都是为她做水墨似的退让的,她不识人间烟火,你恐是不敢眨眼的,要知道那短短的一瞬,她就会随风而逝,恍若这寂静永远是仙人的,这聒噪永远是你我的。
这样的美是要沾染尘世的吗?这样的美那样轻、那样干净、那样晶莹剔透,让人如何承受的起?一座城池的倾覆片刻间的灰飞烟灭伴随巨大沉痛家国的灭亡亲人的离散,利刃的刀锋之上爱与痛的边缘生与死之间,陪衬这美的背景如此厚重,除了这轻似烟雾的短暂又有什么能同此并驾齐驱?它们的寂寞是这世上最刻骨的剥离,隔着阴阳双界隔着哀愁深重的冤魂隔着纵横的白发泪隔着无尽头的白骨堆。
到底是谁的错,或许她曾经只是个素面朝天采莲女江边浣纱。希望能穿上官宦人家小姐的大红缎面嫁衣头顶凤冠霞帔痴守一个征夫的回归。命运的偶然,一定要让她这柔弱的身躯来抗起亡国的罪孽。她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一句我爱这王的温柔的笑容,她所面对这笑容时心底莫名的悸动,对初时的爱的迷茫与痴迷。草率地完成一个红颜的使命,证明这个君王春水东流的愁绪,刎颈谢罪沦为阶下囚的结局。
面对芸芸众生的怨恨,命运的戏弄,薄命的诅咒,她的遗世独立是贫薄的自尊。
她所有的流星般的眼泪,缀满翡翠珠宝的精致罗裙,水仙临水的自怨自艾地神情,是活不过旧朝历史闸门闭合之前的。总是要凄美的消散,人们所传道的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神话而不是她。
她不再有流金溢彩的如花美貌不再有身世显赫的男子无微不至的疼爱,和平凡女子一样相夫教子,那曾经就像一个暂短的梦,连她自己也讲不明,恍惚的就像秦淮河氤氲的带着脂粉香的雾气日光下面消失地无影无踪。她终于知道她是见不得光明的,那些平凡女子的幸福她忍受不得,宁可玉碎。
她成就的是自己的天下,一座红颜白发的江山。她的心灵所经受的颠沛流离远远曲折过一个男子的一生。她对“一朝选在君王侧”的执着,她对她的王的顺从,她对她的子民的爱,这一切的负累无人可以担当,她的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都会在她长眠于地下的时候一起入土为安。倾国倾城的尘埃同她白衣胜雪的衣袂飞扬起来见证的手足相残的战争,她的衣袖中包孕了几千年周而复始的腥风血雨,她的乌发散落随风飘荡但愿那一切冤魂得到超度但愿人间大爱拯救苍生。也许她可以做的仅仅只是如此,仅仅只是给仇恨的人一个可以一箭中地的箭靶,没有人知道在屈辱的身躯的中内心里所包含的怜悯。
她是在爱的。爱一切可以用爱所化解的仇恨。用一个弱质女流的强大的爱。
几个世纪过去了,那些和歌者奏出了《霓裳羽衣曲》《敦煌曲子辞》为了缅怀她的逝去纪念她的过往。曾经祖辈说看过天下第一美女婀娜的舞姿难以忘怀留下残损的旋律和动人的故事,一个有绝世美貌的女人倾覆掉一个国家,男人们一面记下“红颜祸水”的真理一面关心那个美女的绝世美貌,女人们一面前赴后继继续她的传奇一面求而不得地中伤她的全部。她是那个人们千夫所指的人,但又是那个人们梦寐以求的人。
她有两次回眸,一次在进入宫门之前,她望向故土的方向眼光一扫而过。宫娥端上荔枝时向她禀报她的故乡的城早已异主时,她也只是若无其事的吃着鲜美的荔枝。还有一次,是叛军攻陷都城的时候,她在城楼上面看着君主额角缜密的汗珠,她背身垂泪。身后四面楚歌八百里连营画角声起,该是告别的时刻了,她这一次看到的是昏黄的天际,浮云朵朵,有一朵非常像老父亲苍老的面庞。她笑了笑。不知是惨然还是欣慰。他们的城堡轰然倒塌,石灰瓦粉漫天飞扬,一个崭新的朝代的旗帜迎风招展艳丽夺目。
2010年9月20日于慕贤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