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看着钟绍齐叹声气,无奈笑笑,却总是一声不吭地应承她所有。直至这时,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对这样的“英雄救美”乐此不疲。
明明以前端得好好的,一点儿不怕烫手,偏偏他回来了,她就像个小姑娘,开始抱怨委屈,开始要人帮、要人疼。
人生本已经这样充满意外与委顿。
能有个人让她恃宠而骄,是多好的事啊。
也就是因为她的这点小脾气作祟。
足足到下午六点半,两人一顿折腾,才终于顺利搞定陈昭菜谱里的三菜一汤,一左一右,在小餐桌边落座。
饭是要吃的,但有些正事,也不得不谈。
陈昭一边给钟绍齐盛鱼汤,一边,也轻描淡写地切入正题:“喝口汤先,还有,钟生,你是不是也到时候,该告诉我,那场车祸……和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整整两年,从来没有和她联系过。
不管是电话、短信、邮箱,明明只要是神志清醒,都能够传来一个确认情况的消息。
闻声,他神色间并不意外,只手中的汤匙微微搅动着热气袅袅的鱼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吞下两勺。
默然许久,钟绍齐拾筷,给陈昭碗里夹了一块像模像样的红烧肉。
在这样平和的情绪和场合,过去的一切,就这样娓娓道来。
“当时,在我的预计里。胜算是四六分,爷爷中风以后,精力比不了以前,对于他而言,掌管公司是个过分沉重的负担,而且我已经给过方案,告诉他,向大陆示好的方式有很多种,所以,才赌他不会因为订婚的事彻底清洗我在钟氏的部署。只要我做出适当的让步,那件事完全可以和平解决。”
事实上,这种预估,在不出现强力干涉的情况下,经过很多次推演都得以成立。
但所有纰漏的发生,在于他低估了一个人。
一个从始至终站在宋氏背后的男人,宋笙的未婚夫,江氏集团董事长,江瑜侃。
陈昭一口饭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宋家也做了手脚?”
联系起这两年多宋致宁在自己面前从不显山露水的表现,一时之间,更是如鲠在喉。
钟绍齐不置可否,继续往她碗里夹菜。
“算是吧,不仅他是为了宋笙出手,宋家在那起车祸里,也出了不少力。”
当时,在和陈昭“隐居”的那大半个月,他一直在调整着钟家内部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几个分公司战略部署,试图将其独立于钟氏之外合并上市。
然而,江瑜侃作为昔日大陆首屈一指的股市“圣手”,提前将这一股市动态截胡,并趁订婚破灭、钟氏估价大跌之际,大肆购入钟氏股票,反复抛跌,加剧市场的恐慌情绪,导致他的上市计划险些流产。
好在,香港毕竟是他的地盘,他虽然和老爷子离心,一群商业大鳄却并没有放弃和他这股“新生力量”联手,纷纷在他的四两拨千斤权衡劝说下,入股救市。
所以,2015年初,甚至形成了钟氏大跌,而他并没直接出面,私下控股却达到55%,涵盖地产、金融、it、物流的sz集团,反倒独占鳌头、连日大涨的局面。
“江瑜侃是个能人。狙击上市的计划流产以后,抢在我之前,他把更多的注意力转向了跟爷爷谈判。所以,等到我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完毕,打算正式跟爷爷谈一谈的时候,江瑜侃已经向爷爷抛出橄榄枝,投放了超过300亿港币的重点跨港项目,并且说服爷爷,和江宋两家联手,一起阻击sz集团的上升势头。”
比起背叛了自己的孙子,不值一提的亲情,钟老爷子在那过程里,很轻松地把筹码放到了金钱这一侧。
所以,等到钟绍齐察觉到不对,只能当即匆匆给陈昭留下叮嘱,驱车离开,尽可能快的,试图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和钟老爷子见上一面。
当然,理由并不仅止于此。
想来也轻松,如果不是他离开,起火的,大抵就不只是那辆车了。
——陈昭显然也意识到了钟绍齐的叙述中,刻意避开的这一层意思。
手中筷子僵在原地,她突然觉得,自己下午扬手给出的那一巴掌,迟来的、震得手掌发麻,颤颤不能动弹。
钟绍齐倒是依然能像个局外人似的,平静地、小心略过所有会让她多想的细节,把一切都从容地告知与她。
“在那里当街闹事的,是油麻地社团老大青旭的人,紧跟上来的车,也是横冲直撞,完全没有安全驾驶的意思,那场车祸毫无意外是蓄意设计,应该还有人在我的车上提前动了手脚,所以相撞的一瞬间,尾箱就着了火,整个车门也自动反锁,完全没留下逃生的空间。”
那是记忆里,在火海中。
几乎是一瞬间就逼近的死亡气焰,灼烧到眼皮都难以睁开的热浪扑面而来。
或许是因为不甘心死在那样可笑的蓄意设计里。
或许,是因为那一天是某个女孩的生日。
他的求生欲望空前强烈,却只能一次又一次,赤手撞击着因热浪而开裂小小缺口的挡风玻璃,后背灼灼,咬牙切齿,直至——
“砰!”
最后竭尽力气的一下。
飞溅的玻璃,毫不留情地划伤他眉尾,不过一指之差,就能生生刺瞎他的右眼。
他就靠着这个活生生撞出来的口子爬出车去。
而后,在诸多救火队员的有意视而不见里,被两三个闯进火海里的黑衣保镖救走,家庭医生随即上车,在意识朦胧的当口,为他进行着简易的包扎。
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平生第一次,已经被包成个木乃伊,躺在病床上。
看看时间,已经是火灾以后,第三个月。
“我当时,”他斟酌着用词,“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办法接触外界,后来,又因为钟家的信息监控,加上宋致宁一直有意无意待在你身边,所以耽搁了跟你联系。”
他说的那样平静,仿佛在叙述旁人的故事。
陈昭却抬眼,看向他眉尾那条疤痕。藏在他的眼睛后头,依旧明晰而顽固,又不容分说地横亘其间,微微凸起,隐约可见缝合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