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丰道:“好,只今日刚过了大集,小集也得五日之后了,逢集的时候才热闹。”
灵素点头:“那下回小集的时候,你带我去。”
方伯丰点头道:“嗯,是得去一下了,你还没有过冬的衣裳。”
灵素问道:“大嫂子她们整日都说要做针线的,咱们的衣裳她们不管吗?”
方伯丰摇摇头道:“我每年要给先生送年节的礼,这笔花费得这里出的,所以……”
灵素道:“哦,这样。那你的衣服怎么办呢?”
方伯丰听她不气不急,倒先关心自己,缓缓笑道:“我娘在的时候,教我做饭缝衣,又给我预备下了几件足可成人穿的衣裳,所以我倒不着急的。”
灵素在心里自体会了一番,叹道:“你娘真聪明。”
方伯丰咳一声,弯了嘴角道:“你该叫婆婆。”
灵素哦了一声,乖乖又说一遍:“婆婆真聪明。”
方伯丰忽然伸手抚了抚她头顶,也笑了起来。
灵素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过冬的衣裳?是说还要更冷了?”
方伯丰道:“是啊,如今刚入秋,到了秋末就冷了。咱们这里虽比不得北地,冬日可也难熬得紧。”
灵素又在想那河底的东西了,看来还得趁着天不太凉的时候才好。
接下来几日,灵素都是满村前村后地溜达,偶尔跑去茶摊帮把手,问些饮食做饭的话,还记得把那日的三个钱给还了。赶饭前就回方家大宅去帮手,杨氏几个见她这几天功夫好些家务活计都能上手了,还样样做得不错,心里更犯嘀咕了。只疑她藏奸,却猜不透她究竟如何心思。更厌她嘴贱没眼色,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当人面胡咧咧,便都对她起了提防之心。
灵素是浑然不知的,她如今对这村里的事都知道了五六分,又偷往附近山上去了几趟,还沿着河往上游下游都走了一回。还见识了人家在山上设的捕兽陷阱和捕鱼捉虾的工具,心里跟火烧似的,恨不得自己也试试。
只是家里是什么现成的工具都没有,她又不想往大宅里借去,到时候准定被问个底朝天。一静下来,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要看看渔具、锅碗瓢盆、衣裳被褥……最要紧看看到底什么东西是能拿去集市换钱的。
山林捕猎的事,她也问清楚了,这边的山林,凡是分到村里人头的,都是那些能开作山地的,山地线之上的密林高山,都是官府的。在山上打猎却都不相干,只别碰坏了人家的果树茶园就是了。至于敢往深山密林里去的猎人,那都得是正经猎户了,这边几个村里却是没有的,都是农户闲时去碰碰运气,谁也不会往那些地方去。
灵素如今已经很知道荤素的好坏了,以她的神识,自然能看到那大河里实在有不少的鱼的,可怪的是这一村子里却不是家家都会打鱼捉鱼的,在她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日她在河边蹲了半日,终于没忍住,拿了根削尖的竹子往边上石坎缝里扎了条两斤多重的鲤鱼上来,往家走的时候刚要从大宅门口过去,就被牛氏一把拉住了,接过了鱼道:“哎呀,你哪儿弄来的鱼?整好晚上添一个菜!”
晚上男人们桌上就多了条红烧鲤鱼,灵素看看自己碗里的稀面汤,再用神识扫一回碗橱紧里头的干饭荤腥,觉着这条鱼死得很是冤枉。
第11章 赶集(一)
临到要去集市的那天晚上,灵素很是兴奋,虽然她裹着斗篷早去过一回了,可那时候一直低着头顾着看地上呢。方伯丰听着她嘀嘀咕咕的打算,心里讶异才这么几日,她竟对许多东西比自己还有头绪了,又想,这是不是就是女人过日子的天分?
忽听得灵素问他:“明天我要同你去镇上,要不要过去同她们说一声的?”
方伯丰淡淡道:“不用。”
灵素根据这几日在这村里村外的所言所闻,又提了个问题:“那是不是要跟老爷子说一声?”
方伯丰良久不语,忽然长出一口气,笑笑道:“从前我刚读书的时候,也是跟着书上学的,要晨昏定省。后来他跟我说了,‘你爱干嘛干嘛去,别在我跟前假惺惺的。’从那之后,我就不同他说了。”
灵素伸手拍拍方伯丰,自顾自道:“我看这人间当爹妈的也是个个不同的,大嫂子就比较疼雄子,一样的事儿阿当犯了她就要训,雄子若犯了她就总觉着是旁的什么缘故。小苋菜她就更顾不上了。三嫂子就疼她家妮儿,跟眼珠子似的疼着。我想啊,或者因为你有个那么好的娘亲,老天爷就给你匀了匀旁的。”
方伯丰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呢,还是诚心逗自己玩。只好权且接受她这份“好意”吧。
如此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早上,灵素洗漱完后,想煮碗面两人吃。却没再找着,便问方伯丰,方伯丰有些歉疚道:“那面是五月节送了敬师礼师母给回的,寻常我也不备这些的。要不今儿看看,镇上若是有,咱们就买点也行。”
灵素听了这话,便知道那面恐怕挺金贵。一则寻常都不预备的,二则镇上还不定有。便忙道:“那倒不用特地买。我是对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看着有这个,就当只有这个了。今儿我们集上看看去,我也见识见识。”
方伯丰见她并无不愉,也松了口气。
两人说着话走路,一路上灵素还不时问些问题,常常出人意表,方伯丰答了一路只觉得自己脑筋都快抽抽了。
到了镇头,方伯丰先问:“你想先瞧瞧什么去?”
灵素道:“你不用去学里么?”
方伯丰道:“今日学里歇课的日子,我先陪你走走,要不然你都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哪里。”
灵素道:“既歇课了,你不同我一处看去?还要忙别的什么吗?”
方伯丰道:“学里不时会有些活计让学生做,或者是抄书,或者画画,有时候代写些书信。我常做些这个活。虽则学里的费用只一早就付了的,自己常日里要用的纸笔,还是份花销。上回给你的那钱,也是干这些活得的。”
灵素听了恍然点头。她不是此间人,却不知方伯丰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的这番话却是难得,若是换了个人,怕不知该如何羞窘呢。读书的人,个个自命不凡,想着自己都是明日的官老爷,这样穷途末路抄书挣花用的事,更该讳莫如深才对。只方伯丰年少时便眼见亲历了种种是非好坏之不可思议,反看开了。这是他的好处,也是灵素的运气。
当日灵素同她哥到了自深山里往外走来,就到了这处镇上,薛鼎不耐人多,常捡僻静处行走,灵素倒是看什么都新鲜,却也多半是盯着人家的衣裳打扮看个热闹。这会儿心里存了事来的,同当日走马观花却是大大不同了。心里忽然觉着“我果然是越来越像‘人’了!”好不得意。
街上行人,男男女女皆有,方伯丰带着灵素走在其间,不是时指给她看:“这里就是最热闹的两条街了,南北向的那条叫直街,东西向的那条便叫横街。每五日的小集都在横街东头,若是到了大集,横街上都摆满了摊,极是热闹的。”
灵素又问:“那直街上呢?”
方伯丰道带着她往前走,嘴里答道:“直街上是亭里的驿站、客栈、还有官学、官坊,这些地方常日里都有进出的,是以沿街也有些饮食铺子茶汤店。像卖文墨铺子、米粮店这些就都是在横街上了。这些店便是不逢集也是开门做生意的。”
灵素问道:“咱们这个镇上没有埠头么?”
方伯丰笑道:“运河没往这里走,哪里凭空能有埠头的?你要想看船,下回再歇课的时候,我同你去隔壁镇上看看。那里原本不过是个小村子,后来通了船,有了埠头,就渐次繁华起来了。”
灵素眨着眼睛:“比县里还繁华么?”
方伯丰笑着摇头:“那没有的。县里住的人口可比这镇上的多多了,自然店铺酒肆也多,镇上是比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