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懊恼道:“我昨儿浸米的时候就想到了,奈何家里没有现成的豆子。等着,等明年我都给它们种一块,到时候就什么都有了!”
方伯丰笑道:“那乌豇豆、红豆、绿豆,可跟黄豆不一样,它们都是一批一批熟的。若是摘晚了,就都弹散了落在地里。你哪有那功夫日日收去!左右家里就我们俩人,这样就行了,一年也用不上一两回的。”
灵素不肯:“那怎么能行?往后还好几个娃儿呢……对了,你说等到春天……”
方伯丰赶紧道:“这馅儿有了,团子还得用糯米粉吧。还得预备这些个菜,这会儿动手可来得及?”
灵素被混过去了,赶紧道:“哎呀,我这就烧水和面去,这团子得用热水和米粉才成呢。糯米粉也是买的,明年我还要种点糯稻……”
方伯丰暗暗松了口气。
一会儿见灵素出来,一个大陶盆,边上两口袋面。听她嘴里嘀咕着:“糯米二粳米一,沸水冲软凉水稀……”
方伯丰要帮忙,灵素让他去把一个大萝卜刨成丝,又剁些咸菜和豆腐干。
这功夫,她已经吧两样米粉都配好了,再搅匀,拎了刚沸的水慢慢冲下去,一手拿了筷子快速搅动,一阵带了米香的热气自盆里升起。见那块面有手掌大小了,才停了水,放下筷子,用手试探着揉捏。
这面是烫熟的,哪里得碰,只好一沾即走,仿如高手过招。等能入手的温度了,才把边上的米粉一点点揉进去,再加的就不是热水了,而是方才晾凉的熟水。集上做糕团的婶子们说,这粉团要略硬些才好,因上锅蒸的时候它们还吸水呢,若这会儿就软塌塌的,到时候蒸熟了就都成饼了,没个形儿!
都揉好了,饧上,这才进里头去看馅儿。
方伯丰自小学了做饭的,这刀工却是没怎么练过,可他性子做事又谨慎,这会儿正切豆干,看上去同绣花的架势差不多,把灵素逗得不成。赶紧接过手来,手起刀落,先切丝推到切丁,流畅无滞。方伯丰连连道:“汗颜,汗颜啊。”
灵素又把那块夹心五花修了下型,边上切下来的那些余料也都分了肥瘦切成肉丁。
大锅烧热,下肥肉丁,熬出油来,把油渣同一些熟油捞起,下瘦肉丁炸香,再加进去咸菜碎同豆干丁一同翻炒,略下点点糖,一点点水调味。因咸菜本就咸味足,便不用另加盐了。略焖一会儿,看整色润泽,便盛到一旁的盆里。
刨好的萝卜丝加盐攥水,把之前的油渣和熟油再下到锅里,把攥干水的萝卜丝放进去同炒,炒到萝卜丝颜色发透,锅底出水,另抓了一把糯米粉来,一边翻炒一边洒下去。那粉就吸了汁水裹到了萝卜丝上头,晶莹透亮。腌萝卜丝也放了盐的,略尝一下咸淡,便也盛了出来。
两盆馅儿连同方伯丰买回来的那一团赤豆沙,都端到堂屋的桌上。那团饧好的面再揉一回,撒上些手粉,就开始揪剂子包汤团。
揪下鸡蛋大小一团,揉圆了,两手相对,用两个大拇指往里头顶着转圈,渐渐转成一个锅底模样,往里头填进去馅儿,再转圈收口,沾上点底粉,收口朝下放在一旁的团箕上。两人一块儿动手,倒都不算笨,还算能做出个样子来。
等都包好了,灶间里大锅放水烧开,上蒸笼格。灵素用箬叶剪块,每个汤团底下垫上一个才放到蒸笼上。蒸笼底下还垫着层纱布。
水开了,三格蒸笼放上去,大火蒸足两刻钟。
方伯丰在底下烧火,灵素把另一口锅洗干净了,放半锅水,并几块生姜。等水开了,略煮一会儿,把那一大块五花夹心整块放进去煮。不盖锅盖,等水再开,上头起了浮沫,才把那肉块捞出来。
重新洗了锅,另外放水,再搁姜片、花椒、桂皮、八角、葱结等物,等水烧热,把那块刚用热水略冲了一下的肉再放回锅中煮上。这才盖上盖子,等大开一阵后,便让方伯丰只余一根柴在锅底燎着,文火微滚慢慢炖。
一时这边的团子蒸好了,两人把蒸笼抬出去,在堂屋用两张条凳架起来,一共三格蒸笼,都打开晾着。糕团的香气热腾腾挤了一屋子。灵素顾不得热气蒸人,先凑过去细看,果然有几个因手艺不济,“露馅儿”了。
也不等结皮,先拿个大碗来一个碗里挑上一个,进去递给方伯丰道:“这些破了,祭不得祖,请不得神,咱们先吃了吧。”
方伯丰也不推拒,接过碗筷,看这热气,不敢直接下嘴,用筷子从破口处挑起了一块外皮来,一翻开,里头沾着馅儿。凑到嘴边吹两口,才小心翼翼搁进嘴里。热热的米团裹着里头润滑酥嫩的萝卜丝,加上荤油的香味,实在相得益彰。一口下肚,连烫也顾不上了,又夹了一块大的塞嘴里。
俩人中午就吃了几团糯米饭,这会儿都有些饿了,家里又没个长辈出来呵斥没规矩,自然是自己说啥就是啥了,就抢在神仙祖宗前头吃起来。
灵素碗里的却是个甜的,她吃一半,想起来,叫一声方伯丰:“哎,咱俩换换吧!我这是个甜的,我想尝尝咸的。你也尝尝甜的。”
方伯丰少见灵素这般“吝啬”,转念一想:“你是要为晚上留肚子吧……”
灵素眨眨眼睛:“那肯定啊!所以你也别多吃了,晚上还那许多菜呢!”
俩人换着吃了剩下的团子,自然都有些意犹未尽。灵素道:“赶紧的,赶紧把菜都做好,神灵和祖宗们吃过就轮到咱们吃了!”
方伯丰也被馋虫引得忘了挑灵素这话的错,一门心思专心烧火去。
灵素从后院“拿”进一条鱼来,说是昨儿就准备好的。方伯丰见她都剖洗干净了,赶紧道:“请年神的得要条活鱼,你到时候可千万别一勤快给杀了……”
灵素心有余悸:“幸好你提前跟我说。”
等那边锅里的整肉炖足了火候,这边的几个菜也齐活了。一大盆豆酱烧鱼,还从地上拔了两棵青蒜来搁里头,酱红褐蒜青绿,煞是好看。一碟子油煎老豆腐,一碟子油煎豆干,这都是定例。另三碗素菜,木耳烧黄芽菜,炒油青,花生米拌芫荽,这几样菜除了花生米都是自家地里的,方伯分这会儿才开始佩服灵素的先见之明。这小菜地实在方便了。
那块大肉捞上来,灵素拿大木盘子一盛,整个就上桌了。
米饭是在炉子上蒸的捞饭,这会儿也盛了一大碗放在桌上,加上一盘团子,都有了。
方伯丰点起两根蜡烛,中间插上香,把两串元宝挂在香插上,往地下放个蒲团,就跪下磕头。自己拜好了,就让灵素过来拜。
先请神,请神酒是放在酒壶里的,筷子也是一整把放在桌上。
等请完神,放过一回炮仗,烧过元宝。才要祭祖。
方伯丰让灵素把那块大肉撤下去,切一盘子出来,他这里重新布置香烛纸马。
灵素心里估摸着,这是神灵能耐大吃整个儿的,自家祖先都是人变的,所以得给切成菜才好?自觉挺在理,就这么认了。把肉端进去,取出快刀来,切成极薄的巴掌大肉片子,堆高一盘端出去放在桌子中央。
自己赶紧回厨房捣了点蒜,拌上酱,切一盘子萝卜条、细葱丝、嫩香菜。方伯丰在外头招呼一声,她犹豫了一下没把这个“配菜”端出去……
祭祖的时候,方伯丰跪在那里说道:“娘,我娶媳妇了,这就是您的儿媳,她很好,我们如今都挺好的,您不要挂念。”说完才磕头。
灵素听着心酸想掉眼泪,再看方伯丰,却是一脸沉静,习以为常的样子。忙过去挨着他跪了,也跟着磕头。
这祭祖的时候,跪拜一次,方伯丰就给筛一回酒,如此三回,才算完毕。才化元宝烧纸钱。灵素看着方伯丰在那里化纸,想到他方才只喊了婆婆,却没有提旁人。看来这祭祖在他这里也就是祭拜亲娘的意思了。
化完了纸,又在外头放了几个炮仗。这会儿满县城里都是爆竹炮仗的声儿。
撤去香烛,看方伯丰忙得头头是道,灵素却觉着这热闹,热闹得有些寂寞。忽然一想,若是这时候地下有几个小不点绕着腿跑,喊着:“爹我要这个,娘我要吃那个。”那就好了!她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这回方伯丰听了却没有给她打岔,反轻轻抚了抚她头顶,笑叹道:“好,依你,咱们明年就生他几个。”灵素得了他的话,好像明年就真的必定能养娃儿一般,脑子里冒出各样景象来,心里不知不觉的就高兴起来。
他们两个如今三餐实在不差的,可俩人对着一桌子八九个菜却也是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