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军占领了外城,从内城城墙往外看去,目光所及,均是冲天而起的火光,把四九城照的通亮,呼喊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负责提督守城诸事的王承恩已经无力回天,他只是下令关闭内城的正阳、崇文、宣武几个城门,严防死守,至于能抵挡多久,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等安排完毕之后,天已经大亮了。
两天来王承恩日夜不得休息,昨夜城破,又通宵不曾合眼,也忙得没吃东西。他本来想去崇文门和宣武门等处巡视,但是头昏、疲惫,腹中饥饿,感到不能支持。于是他下了城墙,带着从人们骑马奔回家中。
王承恩的公馆在灯市大街附近的椿树胡同,公馆中有他的母亲、侄儿、侄媳,和一群男女奴仆。匆匆梳洗之后,向母亲磕了三个头,哽咽说道:
“儿此刻要进宫去,今生恐怕不能再在娘的面前尽孝了。但等局势稍定,您老人家带着一家人仍回天津居住,不必再留在北京城中。”
他母亲虽是年迈妇人,但也知道外边城破意味着什么,儿子身为皇帝身边贴身的太监,下场如何不言而喻。她浑身战栗,流着泪说:
“我的儿,你快进宫去吧。自古尽忠不能尽孝。家务事我有安排,你快走吧!”
王承恩立刻到大门外带着从人上马,进了东安门,直向东华门外的护城河桥头奔去。
紫禁城中一片萧索,偶尔几个太监和宫女匆匆而过,看见王承恩这个大太监,居然也没有几个人停下来请安。王承恩心中有事,也顾不上和这些人计较,匆匆进了乾清宫。
崇祯枯坐在殿中,双目布满血丝,似乎一夜未曾合眼。看见王承恩进来,双手发抖,问道:“伴伴,昨夜城外喧哗,究竟何故?是否守军哗变,闯逆攻城了吗?”
王承恩大惊失色,难道皇帝还不知道外城已经失守,内城岌岌可危?他迟疑着回答:“万岁爷,外城已经落入闯逆手中,李自成进城了……”
崇祯面无血色,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城破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人告知朕?”负责内城护卫的是曹化淳,可是居然没有将战况及时告知皇帝,究竟是疏忽还是故意,简直细思极恐。
王承恩出自曹化淳门下,有些话也不好说,只能保持沉默。
崇祯面若死灰道:“我大明三百年深仁厚泽,这些守城军民和内臣都受我大明养育之恩,为什么连外城失陷都不愿告知朕?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他想到不久可能就要身殉社稷,全家惨死,祖宗江山亡在他的手中,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连呼三声“苍天!”猛然在御案上捶了一拳,震得茶杯子跳了起来,溅湿了御案。随即他站了起来,在暖阁中狂乱走动,又连连说:
“我不应该是亡国之君!不应该是亡国之君!”
王承恩一惊,颤抖着劝道:
“万岁爷息怒。内城暂时无恙,有惊无险,只要将士上下一心,定可以等到援兵到来。请万岁爷宽心,珍重御体要紧!”
崇祯没有看他,也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绕室乱走,极度悲愤地哽咽说道:
“苍天啊!朕即位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宵衣旰食,孜孜求治,不应该落到这个下场!苍天!苍天!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我不是荒淫之主,不是昏聩之君,也不是年老多病之人……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要我任用得人,严于罪己,惩前毖后,改弦更张,我可以使国家得到治理,使百姓能够安享太平。天呀,你为何不听我的祷告?不听我的控诉?不俯察我的困难?不给我一点慈悲?”他挥拳捶打着朱漆描金盘龙柱,放声痛哭,随即又以头碰到柱上,碰得咚咚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