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风雪停了,出了太阳。
万府的仆人们及时的扫了雪,所以等万家凰梳洗完毕走出门时,就见头上是片一碧如洗的好天,脚下是残留着新雪的地面,冷归冷,然而冷得痛快。
她心里没想什么,也不许自己去想,只东看看西看看,呼吸了几口冷气。前方有人慢慢的踱了过来,她望过去,认出那是冯楚。
阳光之下,冯楚的皮肤苍白到几乎半透明,抬头迎着她的目光,他很灿烂的笑了。
抬手向着她挥了挥,他唤道:“二姐!”
她没动,静等着他走过来。而他小心的走到了她面前,含笑问道:“我永远都叫你二姐,好不好?”
她一挑眉毛,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他依旧是笑,眼尾长长的翘着,镜片之后的眼睛笑得直眯:“昨晚,表舅叫我过去,对我讲了一番话。”
万家凰点点头:“哦。”
“我没想到我还有这样的福气。我一直以为我是个苦命的人,最好的时光,就是小时候在这里住的那一年。”
他笑眯眯的眼睛泛了红:“谢谢你,还许我回来。”
万家凰说道:“三弟弟,我要泼你一点冷水了。我……其实我对你没什么爱情,我只不过感觉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我不愿对你隐瞒什么,你也可以多想一想,再做决定。”
“你对我这么好,这还不够吗?我这么喜欢回到这个家,这么喜欢一生一世的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吗?这样的感情,不是已经胜过世上一切的爱情了吗?”
“你这样想?”
“是的,我这样想。”
万家凰沉默下来,心想或许三弟弟是对的,这样的感情,虽然不轰轰烈烈,虽然不罗曼蒂克,但用来结婚过日子,应该是够了。
只是,她感觉有点尴尬,对着这位准丈夫,她不知道应该报以何种态度,她也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对着三弟弟撒娇撒痴、撒泼撒野。
不过,她又想,当真是一辈子不撒娇撒痴、不撒泼撒野,其实也是没关系的。怎么活不是活呢?
想到这里,她向冯楚和气的笑了一笑:“大冷的天,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一句话?”
“实不相瞒,我简直恨不得昨夜就过来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高兴,我一整夜都没有睡。”
“那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虽然是出了院,但也还是要尽量的卧床静养。等你养好了,再来见我也不迟。”
冯楚用力的一点头:“我听二姐的。”
话音落下,他眉头一拧,是方才点头点得太狠了,牵动了伤处。万家凰见状,连忙说道:“疼了吧?让翠屏扶你回房躺着去,没事不要下地乱走。我现在心里刚刚清净了点,你可别让我再操心了。”
冯楚连连答应着,但是不用翠屏搀扶,他自己就可以慢慢的走回去。转身走出几步之后,他忽然回了头,抬手向上指了指天空:“二姐!”
万家凰问道:“又干嘛?”
“我的心情,就像这蓝天和太阳一样!”
万家凰蹙着眉头微笑:“要作诗呀?等好了再作吧!”
第二卷 完
第五十三章
旧历新年到了。
虽然政府一力的提倡过元旦,但百姓们还是认为旧历的春节才是真正的“年”。老人家们是这样想,年轻人们亦有同感,万府今年因是喜事盈门,所以格外要热闹繁华些,大冷天的,仆人和工匠们一起忙碌,四处的扯电线架彩灯,另有二顺在大门口登高上远,一只一只的悬挂大红灯笼。
万家上下没有理由不喜,一是小姐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二是因这终身大事而起的波澜,也已经火速平息了下去。先前的准姑爷虽是走了,可即刻就有替补姑爷就位,将险些沦为弃妇的小姐接了住。而外界虽然还传着些流言蜚语,但是事实摆在这里,那流言蜚语也就不成气候、日渐微弱了下去。
还有,替补姑爷的肋骨也长好了,可以满府里来回溜达着走了。
不过,众人也暗暗的都瞧出来了,老爷和小姐喜庆得不甚自然,全都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厉紫廷”三个字也成了万府的忌讳,倒是没有哪位主子下了禁令,而是众人心照不宣,像受了神启似的,不用人教,自动的就知道不能说。
新年确实过得很好。
婚礼还在筹备中,因为不必再像先前那样的赶时间,万里遥和他的女性助手们便一起从容了起来,又因为这个女婿不再是厉紫廷,所以万里遥也有些泄气,如果三舅母等人肯代劳,他便乐得偷个懒。
他偷懒,万家凰更是从来不催促,挑衣料也能挑上半个月,挑了半个月也还是定不下来。没人看出她的异常,因为人家还有挑一个月的呢,还有挑了一个月、好容易定下来后又全盘推翻重新挑的呢。操办婚礼这种事情,除非不插手,否则就是这样的细细碎碎、没完没了。
万家凰按照惯例,也到关系尚好的亲戚朋友家中拜了年,身边带着冯楚。冯楚乖乖躺了小一个月,躺得增长了十斤份量,有了这十斤肉的护持,他的气色见好、咳嗽气喘的旧疾也未发作。穿着英国呢子的西装,他挺直了背,新剪的短发三七分开,几缕乌黑的额发垂下来,发梢拂着银边眼镜的上缘。一尘不染的镜片之后,是他总含着笑意的眼睛。
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爱笑的人。
万家的大小亲戚们,他见一次就全认识了。他喜欢这些亲戚,他们全都那么的斯文和蔼,从表情到衣着,都是那么的得体,没有一丝寒伧贫苦的气味。他们或许暗地里也在嘲笑他是凭着婚姻攀高枝,可是没关系,他们没说错,他确实就是在凭着婚姻攀高枝,这个话,他承认。
衣冠楚楚的出门进门、上汽车下汽车,他快乐得几乎像是在做梦,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云端,飘飘然得几乎发慌。天气那么的冷,冷了才好,他穿着玄狐领子的长大衣,天气越冷,越能衬出他的暖。当然,脑袋是冷了点,只扣了一顶厚呢子礼帽,不过一想到这顶礼帽抵他先前两个月的薪水,头上的寒冷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更奇妙的是,他先前一吹风就会头痛,如今连着几天出门,各家的拜年,竟是越拜越勇,一点头痛的征兆都没有。
对此,他并没有很惊讶,只感觉自己是“归了位”——自己天生就是少爷身子,就只适合过这样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让他为了每月几十块钱奔波挣命,那是对他的凌辱和荼毒。
心满意足的,他每天除了出门拜客,余下时间不是去陪伴万家凰,就是在房内独处,缓缓呼吸那温暖芬芳的空气,或用手指抚摸着身上细腻的衣料,或者摆弄着最新款的瑞士怀表,或者啜饮着一小杯加了糖的咖啡。
一切都是似曾相识而又久违了的。
万家凰对他显然是只有姐弟之情、没有男女之爱,不过没关系,他想,日久见人心,日子久了,她总会回心转意的,因为她有理智、没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