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震惊了。这怎么可能?这得多么跟自己过不去才不惜挤占脑容量记住这些边边角角无意义的东西?
他见我惊吓得书坠地上,便收了那副拈花一笑的嘴脸,捡起书,以一派开启愚钝弟子的语气道:“大仙儿,书封上写着第二卷。你翻开的厚度约莫就是划分第五章的地方,这套书的编者是个强迫症患者,每章字数相差的误差不超过一百。至于书籍页数,看多了书,自然能根据厚度一望即知,这便如常年抓药的卖药人一抓准,无它,手熟尔,我嘛,眼熟耳。”
“……”原来如此,害我惊吓失态。不过,虽然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我仍然觉得此人是个怪胎,“你究竟是谁?有此种本事,为何屈居天章阁十年之久?”
“天章阁藏书之富,乃国之宝藏,何为屈居?”
“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难道不是天理?”
“天理是天道之理,不是帝王谋的道理。学问知识首先是自己开心就好,货不货与帝王家,看心情。”
果然任性得很呢。
“话说回来,你叫什么?任何品职?”
“大仙儿不能一眼洞悉凡人?”
“那得消耗神力……”
一番辩论后,才得知,此奇葩宅在天章阁读书十年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十年前任户部侍郎时得罪整个户部,被户部尚书一怒之下参了一本,吏部将其调任天章阁。众所周知,天章阁向来是有去无回,被打发至天章阁的官员,很快就会被官场遗忘。从此这货就在天章阁借书浇愁,一年又一年,隔断外界联系,反而沉了一颗向学之心,心中再无杂物,只剩纯粹的遨游书海的乐趣。
“说来,你到底叫什么?”我捧着脸听完了一段故事,确为此人心性折服,他人被贬天章阁,十有八九意志消沉,他却能于绝境中求得一线心灵契机,完成自我救赎。
“萧传玉。”
“哦,那天章阁什么时候开饭?”
“……天章阁一日两餐,离晚餐还有四个时辰。”
我跳起来:“那告辞了,我先赶回去吃午饭!”
……
吭哧吭哧爬出了木梯,从藏书阁的前楼出去,回到正殿,就见一片鸡飞狗跳,比我来时还要厉害。
殿内有人语气诚挚:“陛下不见了?真的吗?哎呀那可不得了,您为什么不赶紧去找找?”
有人犹疑不定:“你们真的没有见过陛下?不是有宫人说见到陛下往这边来了……”
前者赌咒发誓:“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天章阁,十年都没有帝王问津的天章阁,比冷宫还要冷宫,陛下是多么想不开才会来这里啊!再说,陛下不是那个……不爱学习么,他怎么可能读书嘛!下官发誓,下官都不知道陛下高矮胖瘦。”
众人附和:“就是就是!”
后者更加疑惑:“这就怪了,明明有几个宫人作证……这样吧,你们敢不敢在天章阁架锅煮卤煮?”
“卤煮!在哪在哪?”我流着口水闯进了正殿。
“……”
下一刻,天章阁集体被罚站。
某个赌咒发誓的抱住一人大腿:“太傅,你听下官解释啊!”
☆、第70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八
我不过消失了小半会儿,宫里竟然要以失踪人口上报太上皇,幸得被太傅拦下,号称是为宫里人的前途考虑,虽然我以小人之心揣测他主要是为着自己前途考虑。
有宫人目睹我往天章阁方向去了,但太傅打死不相信,找遍各宫殿,三过天章阁大门而不入。
后因实在遍寻不着,才死马当活马医,不得不选择了没得选择的选择——天章阁。于是就有了我听到的一幕。
待我闻卤煮破门而入时,众人扭头一见我此际形象,无一不是吃了一惊。待他们透过重重灰土认清我的真面目,太傅勃然大怒,以天章阁囚禁并虐待陛下为名,兴师问罪。
天章阁集体被罚俸一年。
最后我被做了一番简单的清洁,洗脸洗出一盆黑水,更衣呛得附近人直咳嗽。
天章阁老大吴可用泪流满面:“臣就一会儿没盯住,陛下去了哪里滚出一身尘灰?”
太傅再度震怒:“陛下好不容易驾临天章阁,你身为天章阁负责人,竟不随身伺候,丢下陛下一人,她迷路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被虫子咬了怎么办?!你担当得起吗?!”
吴可用跪地:“天章阁统共就那么点大……”
“那么点大就不准人迷路?陛下不也才那么点大,最容易迷路容易饿,藏书阁里那么些书不知道藏了多少书蠹,你确定就没有虫子?”一叠怒声训斥完无辜的吴大人,太傅忙将我查看,抬抬下巴摸摸脸,挽了袖口瞅瞅手臂,“让太傅看看,有没有被书虫咬到。”
吴可用大人以头抢地:“书蠹它只蛀书,不咬人的呀……”
“你怎么就能确定书蠹瞧着陛下细皮嫩肉比书好吃,就不想尝一尝,不咬陛下了呢?”强词夺理又理直气壮的太傅果然人莫可辩。
“太傅非书蠹,焉知书蠹就有同太傅一般的想法?”吴可用大人也不是一般人。
“你非我,焉知我不知书蠹就有同我一般的想法?”试图挑战太傅,事实证明,那是自取灭亡。
吴可用大人辩论失败,天章阁再被罚俸一年。
……
太傅以对天章阁一生黑的姿态,将我接走。我还沉浸在方才他们所说的卤煮的节奏里,感觉受到了深深的欺骗和伤害。
素来与世无扰、退避尘寰的纯真无害天章阁,在太傅眼里成了一处虎狼之穴,天章阁众人则无不是怀有狼子野心。
“陛下竟会出现在天章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走在回正宫的路上,姜冕一脸的感慨,看我一眼便叹口气,仿佛瞧着家养的萌呆小仓鼠陡然间异变成了啮齿栗鼠。
“太傅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又欣慰又有点小难过?”走到树荫下,我索性坐到石头上纳凉,也是表明一种不愿同他回宫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
他见我如此大咧咧行事,二话不说脱了自己外裳,将我从石头上拉起:“不要贪凉,石上寒气重。”外裳叠了几层铺到石头上,才放我坐。他蹲在一边,试探地掀了掀我袖口:“陛下会想着要看书,确实让人欣慰,陛下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听太傅的,可不叫人难过嘛。来,让我再看看,到底有没有被虫子咬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