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絮叨完,也不管人有没有听懂,他如释重负一般,好像问题就在他的絮叨中解决了。
我的太傅是个神经病!
“那么,汤圆究竟是谁呢?”我还是没有忘记这个问题。
他瞪着我:“你还不知道?”
我反瞪:“我怎么可能知道汤圆?又不是给我吃的!”
他对我失语片刻,无奈地扶我坐起:“去用斋饭吧,汤圆你就别吃了。”
我揉了揉头,不再那么痛了,总是这么突然地来,突然地晕倒,我到底吃了什么药?方才的梦境究竟只是个梦,还是佛前的暗示?
但我还是没有忘记,一边跨出殿门,一边孜孜不倦继续追问到底:“那汤圆留给谁吃?”
姜冕从容自若牵我出燃灯佛殿,目光从案前某处掠过,随后回头,低咳一声:“我呀。”
☆、第77章 陛下坐朝日常一五
坊市上吃得太饱,斋饭这种东西便毫无吸引力,我随便吃了三碗饭,便撂了筷子。
掌厨小和尚被我不挑食的精神感动到,更为自己的厨艺而欢欣鼓舞,直到太傅忧心忡忡问我:“哪里不舒服么,没胃口,吃这么点?”
掌厨小和尚对着我面前的三个空海碗,震惊了。
我托腮怏怏道:“不喜欢吃斋菜。”
太傅安抚:“姑且将就一下吧,待明日回宫了再吃好吃的。”
掌厨小和尚对着我面前的五个空盘子,又震惊了。
就这样勉强解决了晚饭。
掌灯时分,小沙弥给我们安顿客房。引我们前去时,太傅跟小沙弥搭话,非常和蔼可亲:“小师父,客房不够也不要紧,若只有一间也并无不可。”
我心中一紧,顿时靠近小沙弥,挨着小和尚走。小和尚很慷慨:“不会的,寺里客房一向充裕,陛下和太傅一人一间,寺里绝不会亏待了陛下和太傅的。”
我松下一口气,却听姜冕淡淡道:“客房那么多岂不是很浪费,多一间房,多耗一盏油灯,也多用一床铺盖,出家人难道不应该节俭?”
小和尚被难倒了,挠挠光头,似有所悟:“太傅说得不无道理……”
“太上皇与陛下皆提倡节俭,广化寺又是敕造寺庙,如此铺张浪费让陛下看见,陛下会怎么想?”姜冕循循善诱,进一步开导。
小和尚看了看我,呆了呆,顿时举棋不定:“那……就节俭一下,只开一间客房?”
“敢对朕节俭,明日你们就关门大吉吧!”我才不管什么铺张浪费,什么贤明君王,当即反驳。
“……”
一番争取,小和尚终于给开了两间紧邻的客房,当然某人希望破灭一派无精打采且略去不表。望着类似小黑屋的房间,我下意识便觉得可怕。好在小和尚赶紧点了桌上油灯,驱散了一室黑暗,又开了窗散散气息。
我站客房中四下打量,虽然布置简朴不能与宫里比,但桌椅床铺俱全,将就对付一晚还算可行。
小和尚在房内忙着收拾,我坐桌边将油灯拨旺,灯火通明,照出一室亮堂,将室外长身玉立负手看夜色以掩饰空虚寂寞冷的太傅身影映得极淡。
“陛下,还需要什么?”小和尚整理完房间,来请示。
“不需要什么了,辛苦你。”就要打发他走,忽然又拽住,压低声音问,“夜里,庙里会不会有巡逻的?”
小和尚以为我担心治安问题,神情豁然,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庙里十分安全,无需巡逻!”
我的担忧又爬上心头,完全无法放心:“可是,万一有坏人呢,还是找个人巡视吧,朕怕夜里……”
“陛下不必忧虑!”为了彻底打消我的顾虑,小和尚神秘兮兮告诉我道,“陛下,广化寺是皇家私庙,内里有皇家暗卫,有武憎的!坏人根本进不来,进来了也出不去!”
一个天大的恶人就在门口站着呢,坏人进不来什么的完全没有说服力嘛。
但我也没法说服小和尚,更不好对他启齿。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万一明早朕不见了,请一定要坚定地怀疑熟人作案,且朕极可能是被灭口抛尸了。”我诚挚地目视小和尚,向他交代一些后事。
小和尚听得五官移位,最后终于脸皮僵硬:“陛陛陛下,您一定是在跟小僧开着一个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玩笑吧?”
“不,朕的脑子虽然有一点毛病,但一向不太擅长开玩笑这种没品位的事。”
“……”
小和尚艰难地应付完我后,转身就溜了出去。我见姜冕叫住小和尚,跟他低语了几句,小和尚点头后才走掉。随即,姜冕迈步要进我房中,被我抢先一步奔去门口,嘭地关上门,上了闩。想了想,再拖过一条凳子抵在门后。
蓦地吃了闭门羹,姜冕似是愣在了门外,许久才听他脚步声转去了隔壁房间。
想关我小黑屋?我又不是任人拿捏的汤圆!
房中只有自己,便彻底松懈下来,重新坐回桌边,确定周围没有了大灰狼的气息,取出袖中十年前的一份文章——赋役弊病考,摊在灯下看。
虽隔了长久的岁月,纸页泛黄,但笔墨挥洒的意气随开卷而满满溢出。字迹干脆,笔锋锐利,痛陈时弊,一一针砭。
从开国以来的名门望族依次数来,列出诸豪族所占的地势之便。大殷国内,山泽田园被豪族竞相争夺,瓜分完毕,良田耕地亦多入豪门。而朝廷起国势弱,开国便要仰赖豪族,至文章所成之日,世家鼎力,对朝廷若即若离,若拱若背。豪门世家独大,而朝廷积弱。自然,世家便不把朝廷纳入眼中。自此,朝廷无法抑制豪族,更无法令其归顺。
但,国家赋税与徭役,只能由稀少的自耕农维持,而对天下世族经营的山泽田园鞭长莫及,无力征召。论田地、人丁、户籍,朝廷所属的,远远比不上天下世家所拥有的。朝廷极弱,而世家数代累积,财富不在国家之下。长此以往,国家必将无法束缚豪门,从而皇权危悬。若到大姓问鼎皇权,大乱不远矣。
文章洋洋洒洒数千言,看得我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