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潜鳞 尤四姐 3480 字 2天前

阿螺也赞同:“没了生计才想死,吃喝不愁为什么不活着?真要那么想死,那死就死吧,正好可以和登褒做伴。”

谈话进行到这里,实在鸡同鸭讲难以继续了。龙君扔了莲藕拱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了,告辞。”

夷波紧张起来,一定是她们表现不好,惹得龙君生气了。她抓住了他的袍角,“不要别过。”

他拽了一下,没能挣脱,指指天说:“本座还有要事在身,带着你们不方便。这样吧,你们先回哑海,待本座办完了事,即刻回潮城和你们汇合。”

夷波心里难过,鲛珠洒了满地,“完啦,完啦……”

阿螺知道死扒着也没用,忙安抚她,“没完,君上既然有事,咱们不能拖他后腿。南海之主可是一言九鼎的君子,答应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有意说了这一通,复追问:“君上这一去要多久?小的们朝思暮想、魂牵梦绕、望穿秋水等您回来。”

他摸了摸下巴,“用不了多久的,三两天光景吧!”然后腾到半空中,轻轻一挥袖,踏着云彩飘远了。

☆、第 10 章

夷波很难过,呜咽了一下说:“他走了。”

阿螺剔了剔牙,“可能有重要的事吧!东边堆起了云头,要下雨了。”

龙君司雨,他不像她们无所事事,离开大概是因为公务。夷波叹息着靠在岸边,算算时候,出来好几天了,长老们一定发现她偷溜了,回去之后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但是心情不好,游也游不动,停在水里鱼肚朝天,好像要死了一样。

阿螺把她翻过来,背在自己肩上,和声安慰着:“既然他让我们先回潮城,那就回去等他。你放心,龙君不会因为和我们意见相左就撇下我们的。你以前一心想见他,可惜还没成年,就算心里爱慕他,也不能怎么样。还是回去好好筹备筹备,等下次再见他,你就是潮城最美丽的鲛女啦。”

夷波垂头丧气,说的也是,自己性别模糊,别想太多比较好。鲛人两百岁成年,照自己被珠玑捡回来的时间算,最迟再有一个月,她是男是女就该定下了。

想起这个瞬间又有了力气,她摆着鱼尾气壮山河,“我做最美的鲛女,比玄姬更漂亮。”海族每年三月有一次斗美,不限种族,角逐南海夫人。玄姬是上古神兽玄龟的第十三代子孙,她独占南海夫人的宝座已经百余年了,夷波觉得那是因为自己没成年,等她长成真正的鲛女,一定能够打败她——虽然不一定有这个胆量,但是憧憬一下还是可以的。

阿螺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她,“玄姬的原形是只龟,这点就落了下乘,将来的南海夫人必定是你。我料她不服气,那也没关系,是骡子是马……”

“拉出来交配一下。”夷波欢快地接口,阿螺愣了半天,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商议定了,阴霾一扫而空。夷波背起阿螺上路,天上下起了雨,万条雨箭坠进湖里,耳边绵密一片声响。她摆身前进,内河湖泊水位浅,不能潜得太深,偶然抬头,能看见远处山峦聚拢起了沉沉云霭,莫测的,像龙君的为人一样。

回程比来时要轻松得多,路熟了,用不着向谁打听。白天疾游,到傍晚时分停下休息,即翼泽山一重水一重,曲里拐弯不易行,不过景色倒很好,她们赶到一处竹林婆娑处,正是月上柳梢的时候,蓝白色的光从竹梢倾泻下来,这时候的光是有丝缕的。

刚吃过东西,浑身放松,懒洋洋瘫在水面上,忽然看见岸上游来一列火把,前后足有十几丈长。阿螺喜欢凑热闹,霍地坐了起来,“一定是出事了。”

夷波闭着眼睛不为所动,她吃饱了唯一想做的就是睡觉,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八成一个村子都出动了。”阿螺拽她,“去看看。”

夷波一点都不感兴趣,因为懒得挣扎,被她拖行了很远,直到撞上一截枯树才醒过来。

两个人凫水远观,看着岸上的人到了一间屋舍前,火龙团团把屋子围起来,开口处叉腰站着一个黑衣人,手里执渔鼓,敲得咚咚直响,催逼里面的人出来。

阿螺吸了口凉气,“那是重明鸟啊,抟逐兽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

夷波懵懵看了眼,“有妖怪?”

阿螺嗯了声,“重明鸟是替人守门户的,有妖必捉,不知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刚说完,茅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出来两个人,男人憔悴苍白,女子却明艳照人。河里旁观的两个窃窃私议起来,看样子那个妖不是好妖啊,肯定吸了男人的精魄。瞧那玉肌粉腮,虽然粗布裙钗,可是贫贱遮不住脸上光彩,那妖把自己作养得太好了。

她们离得稍有距离,不过对话却听得清。村人指责女子来路不明,进村之后村里不停丢失家畜,别的村子五谷丰登,他们村子却遭了霉运,连年颗粒无收。

“一定是这妖物害的,上神请看,把自己的男人都吸得皮包骨了,她是个狐狸精,快收了她!”

那女子惊慌辩解:“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你们对天不敬才遭惩罚,怎么能算在我头上?我虔心侍奉郎子,不会对他不利,你们血口喷人!”

可是一张嘴怎么说得过百张嘴,女子顶着唾沫星子扯动男人的衣袖,“檀郎,你替我说说情,我自从进你家门,便为这个家日夜操持,不敢有半点懈怠。如今他们容不得我,你要眼看着我死么?”她的哀求换来男人陌生的注视,她环顾四周,重明鸟双眼如炬恶狠狠盯着她,她颤抖得更厉害了,瑟瑟哭道,“檀郎……看着咱们夫妻一场的情分……”

可是话音才落就换来男人无情的一刀,他喘息着,火光之下表情狰狞,“是你,你来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你没害我是谁害我?我早该听他们的劝告除掉你,就是看着往日的情分才等到今天。现在我救你不得了,救了你,我自己会死,只有委屈你了。”

那女人在震惊里开始幻化,墙上的人影渐渐扭曲,九条狐尾像绽开的花。夷波听见她的尖啸,声音长而利,充满绝望。那男人把刀刃往前顶了顶,咬牙切齿地笑起来,“好了、好了……得活……”

他得活,狐女必须死。站在那里半晌的黑衣人化成了一只大鸟,张口把九尾狐的魂魄和元丹吞了下去,冲上云端,鼓翅飞走了,地上只留下狐狸的尸首,九尾尽断,神形俱灭。

阿螺和夷波看得遍体生寒,女人吸男人的精元,男人为活命义无反顾把女人杀了,他们的故事和她们想象中的爱情不一样,和登褒夫妇的也不一样。

果然跨越种族的爱情是没有好结果的,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两个人咽了口唾沫,看见那些村民架起火堆,把狐狸的尸首扔了进去。火焰熊熊很快把一切烧了个干净,他们劝解男人,“这下子祸根除了,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人散了,空荡荡的屋前只余男人独自一人,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寂寞。

阿螺和夷波没走,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回到屋里,关上了房门,夷波说:“这个男人真狠。”

阿螺摇摇头,“如果不杀九尾狐,死的就是他自己。人都是自私的,所以我觉得登夫人拿了烛银会高兴,虽然暂时难过,过段时间也就放下了。”

两个人心情都不佳,沉进水草里休息,打算等明天天亮再看有没有后续。

后续当然有,不过令人悲伤,男人清早茫然站在庐前,大概一时忘了狐女已经不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煎药。以前都是她准备好了送到床前的,现在没了可以依赖的人,只能靠自己。他生火,弄得烟雾缭绕,熏出了两泡泪,好不容易把药煎成,尝了尝,味道不对。旁边的砧板上放着一把刀,刀口有隐约血迹,他迟疑地提刀嗅了嗅,味道熟悉。

他呆住了,打碎了碗,瘫坐在地大泪如倾,仿佛看见她卷袖划破手腕的样子。其实受供养的一直是他,为了延续他的生命,她每天都在伤害自己。让他喝她的血,内丹在药碗里水深火热,修为折损了千千万,反正她的美丽从来不是因他而起。当年他在风雨里救了她一命,到最后这条命还是被他讨回去了,也算两清。

她们听见男人野兽一样的嚎哭,失声叫着遂心。夷波拉了拉阿螺的袖子,“走吧!”最后的结局可以预见,这男人活不了多久,他早就病入膏肓,没了狐女死路一条。

“以后别看热闹。”夷波胸膛里填满了郁塞之气,怪阿螺管闲事,弄得她情绪低落。

阿螺却很受教:“世态炎凉,见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你每天就知道太阳升起来啦,海水好蓝啊,坐在珊瑚顶上织鲛绡,今天织了三尺,到海市上能换一片金叶子……你都不懂人情冷暖,活该一辈子当条鱼。”

夷波撅起嘴,如果懂得世故非要经历那些,她情愿永远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