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学校里待了叁日,虽然还有很多人想要沟通采访,奈何时间有限,云愫还要去往另一所学校调研。
出发前的那个夜晚,云愫想稍稍清洗一下头发,身边的工作人员多数已经休息,云愫就一个人尝试去井边打桶水。
她以为这是一件并不麻烦的事情,可是当提着桶真来到井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擅长这件从未做过的事情。
她使劲拽着麻绳,想把桶提上来,奈何水太多,她只好将绳子缠在腰上,上半身一起发力,没想到绳子咕噜咕噜往下走,云愫惊呼一声,整个人也跟着往前栽去,差一点自己都快掉到井里。
挣扎之间,身后有人一把搂住她的腰,单手托住她的手臂,将绳子使劲往上一带,制止住了云愫要掉下去的势头。
云愫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一个陌生的男人已经站定在自己身边,将水桶轻而易举地提了上来。云愫惊魂甫定,一手捂住胸口,男人的手早已飞快地从自己腰上离开,颇为绅士。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慌侧过身子看向身边的男人,想和他道谢。
可即便黑夜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帷幕,即便他带着硕大的口罩和墨镜、即便他的额头有一道极长的疤痕,即便她当初说他恨不得他去死……
即便她以为自己都要忘记了他。
只是一瞬,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周景舒。
生与死曾经对于云愫来说那么遥远,可是在几年前云愫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让一个人死亡其实并不难。
她鼻端发酸,眼底似是进了东西,轻轻一眨,泪珠滚落,然后她听到周景舒温和礼貌的声音,没有出自激动的起伏,仿佛是初春碎裂的河面上薄薄的一层冰,消融后,只余沁凉的河水,静静流淌,毫无涟漪。
“好久不见,程小姐。”周景舒率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他的声音唤回了云愫的思绪,怔愣间,望着周景舒伸来的手,她犹豫再叁,还是与他握了握。
一如从前,温暖宽厚,只是掌心的薄茧更多了。
短短地接触,云愫收回手,踟蹰了一下,低着头望向地面,眼前朦胧起来,记忆仿佛被一层烟雾笼罩,在眼前走马观花,她轻飘飘地说着:“你还要报仇吗?”
“什么仇?”
“新仇旧恨。”云愫言简意赅,声音里无法抑制地升出哭腔。
周景舒却冷静说:“旧恨我能理解,新仇你指的是什么?”
云愫霍然看向他,有些不可思议:“那天在丛林,你都、都忘了吗?是我……”她急切地想说下去,可是那些字眼却无法说出口,似乎所有的勇气和决绝都在那场雨中消耗殆尽。
周景舒听她这几句话,也只是弯下腰提起水桶往学校方向走,留下一句话:“丛林?我都忘记了。”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学校,起夜的女老师看到云愫和周景舒,惊喜地喊道:“里昂先生,您回来了?”
云愫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学校工作人员口中的那位“好心人”,想起来自己还和他发邮件询问是否有时间接受自己的单采,一时间只觉得不自在。
而那边的女老师还在兴奋地和周景舒说:“对了,你们刚刚在外面见过面了吗?安柏小姐是来我们这里采访调研,她还说很想认识认识你,我们都给她讲了你帮我们这里的学校打井的事情。”
周景舒点点头,和女老师寒暄几句。女老师还没睡醒,这时候打了个哈欠又回宿舍睡觉了。周景舒转身将水桶递给云愫:“你的水。井边很危险,你以后打水最好还是再叫一个人陪你。”
云愫没有回应他,兀自提着水要去宿舍洗一洗头发,可是想起来同寝室的女老师们都睡着了,哗哗的水声容易打扰到她们,于是只好去厨房把水烧热,又提着水桶往河边去。
周景舒不知为何没有离去,依旧等在校门口,就席地而坐在沙地上,见她吃力地提着那桶水,也跟了上来,手指很快地夺去问她:“你要做什么?去哪儿?”
云愫心绪复杂,索性也不瞒他,指了指河边说:“我要去洗头发。”
周景舒便跟着她往河边去,两人都一言不发,仿佛最完美的陌生人。河边映出添上的一轮圆月,清幽月色让这片土地如同结了白霜,令人有了慵懒的倦意。
云愫解开长发,散到前面,跪坐在河边,手里用舀了一瓢水缓缓冲洗在青丝之上。可惜头发纠结得太厉害,再加上头一次在野外清洗头发,云愫的手指散开头发时不由“嘶”了一声,周景舒连忙上前,拿过她手里的水瓢舀了一勺热水弯着腰慢悠悠地浇在她头发上。他也不敢太用力,只是用手指蘸了洗发水小心翼翼梳理云愫柔软的发丝。
云愫本想推开,可是她那点力气根本推不开周景舒,他赌气一般反而更加站定,云愫听着水声,索性闭着眼睛,感觉男人极为认真地为自己清洗,好一会儿,周景舒才将梳子重新递到她手中,意思是帮她洗完了。
云愫梳了梳,这才想起自己没有把毛巾一并带来。周景舒看出她的为难,随意脱下身上的t恤衫递到她眼前,对着女子依旧清澈如月色的眼眸说:“用吧,今日刚换上的,不脏。”
云愫道了谢,也不客气,只是目光落在他腹部上狰狞的疤痕,心里蓦然揪紧,她一边将头发绾到耳后,侧着头擦拭青丝,一边试探着问:“那时候,你、你逃走了吗?”
“不是逃走,是被人抓走了。”周景舒蹲下身,手指拨弄着河水,目光幽深,淡然开口问她,“你以为我死了?”
她避而不答,反问他“是被谁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