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看长相,赵阔与他的职业毫不相符,他更像一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
孟旭注意到赵阔搁桌上的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不带半分毛刺,指缝干干净净,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护手霜的味道,三分钟分钟内整理了五次袖口,小心而自然避开桌上脏污的位置,他有洁癖,很严重的洁癖,同时,他也是一个对自己很有要求的人。
从进审讯室起,他一直神色自如,没有左顾右盼,没有慌张不安,甚至连最基本的好奇都没有,正襟危坐,双腿并齐放在桌子下,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孟旭不开口,他也一直保持沉默。
初次见面,孟旭心下一沉,旁若无人,沉稳镇定,不因为所处环境所面对的人自乱阵脚,是个很不好搞的嫌疑人。
这样的人要么不犯案,要犯就是大案,而且不会给警察留下明显可追查的人证物证。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赵阔此人绝不简单,被带到刑警队还稳如泰山的,能是普通人吗,亦或他对自己的手法极其自信,甚至不屑在警察面前伪装。
咚咚咚!
马博谦推门而入,把检测报告递给孟旭,孟旭打开飞速扫了一眼,眉头微皱,桌子下的左手骤然收紧。
沉吟半响,孟旭开口道:“赵先生,你最后一次见你妻子刁美凤是什么时候?”
赵阔抬头,“上月15号,我妻子回来拿衣服。”
“本月13号,你在干什么?”
赵阔神色诧异,声音拔高:“警官,我妻子出事了吗?”
孟旭没有回答,继续问道:“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13号我跟往常一样,去肉联厂工作完,下午六点多就回家了。”
“晚上没有出去?”
“没有,那天雨大,我又感冒不舒服,吃完药就睡了。警官,我妻子究竟怎么了。”
孟旭依旧没有回答,“海鲜市场肉摊子为什么不继续经营了?”
赵阔露出苦笑,“今年猪肉价格暴涨,挣的钱摊位费都不够,我就转让给别人了。”
此时,孟旭耳麦里传来邵光的声音,“孟队,赵阔家用水量正常,近三月没有极端用水。他家里技术大队已经去了,三蹦子也带回来了,采样检测需要时间。”
孟旭不动声色,抬头看了赵阔一眼,“谈谈你跟刁美凤之间的事。”
赵阔搁桌上的双手瞬间握拳,他目光炯炯盯着对面的孟旭,脖子青筋毕露,声音压抑而隐忍:“警官,我妻子是不是出事了,你如果还不回答,我可以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孟旭蹙着眉,半响才开口道:“节哀。”
赵阔错愕的表情凝在脸上,他看着孟旭,像在看外星人,他指指自己,声音满是疑惑:“您刚刚跟我说什么?”
“节哀。”
孟旭又重复了一遍,后者浑身一震,脸部肌肉不住抽搐,眼中瞳孔得几不可见,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一声“节哀”仿佛触动了他的泪腺,大滴大滴的泪嗒叭嗒掉着,他抹掉,又流出来,又抹掉。
审讯室外间隔着玻璃观察的众人目瞪口呆,汤圆竖着大拇指夸了一句“人才”。
花甜整张脸贴玻璃上,一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赵旭,太厉害了,简直太厉害了。普通人但凡被带到警局多少有些紧张感,神色不安,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心虚流汗,这些正常反应赵阔一个没有。
他神色自如,坐在椅上稳如泰山,没有好奇,没有局促,安静得好像没有存在感。孟旭告诉他噩耗后,一个中年帅哥卷缩在椅子上鹌鹑似的双手抱胸,神情悲恸,泪如雨下,那种骤然丧妻的隐忍压抑悲伤,若非提前得知赵阔的种种事迹,花甜觉得自己能被他感动死。
审讯室里问询继续。
孟旭递给赵阔一盒抽纸,不经意问道:“上月15号后,你们再没见过面?”
赵阔仿佛被抽走全部的精气神,萎靡不振摊在椅子上,大滴大滴的眼泪擦了又掉,那种无声的悲恸,感人肺腑。无奈他面对的是以冷血闻名警局的孟阎王,无论赵阔哭得多伤心,多隐忍,多悲恸,孟旭始终面无表情,撑死递给他一盒纸巾。
等赵阔红着眼眶,哭够了,哭累了,孟旭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我妻子不经常在家,上月15日后我就没见过她。”赵阔语带哽咽,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为什么,你们夫妻感情不好?”孟旭拿起笔,摊开笔记本。
“不是的,我们夫妻感情很好,主要是我没用,家里开销又大,美凤才这么辛苦。”赵阔眼眶红红的,拽着头发,语气很自责。
“你们没有孩子也不愁住处,为什么经济压力这么大。”
赵阔抬头诧异看一眼孟旭,没想到警方居然摸得如此清楚。
“大城市开销大,我们虽然没有孩子,但水电网费人情往来日常开销都要花钱,肉摊生意不好做,美凤人又好强,同时找了好几个工作。”
“她的工作你知道吗?”
赵阔脸僵了下,他抽出一张纸巾抹过眼睛,“我知道,她做销售,为了卖几瓶酒出去,经常喝到胃出血。”赵阔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我常常劝她别那么拼身体要紧,但她不听,我只能努力工作来缓解她的压力,谁知道我越劝,她对我意见越大,嫌我没用,光干活不挣钱,安于现状不理解她,后来我们分歧越来越大,一见面就吵架,她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孟旭斟酌半响,“那你刚才说你们夫妻感情很好。”
赵阔扶扶眼镜,眼里红血丝清晰可见,“警官,你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多少,为了跟我在一起美凤跟家里断绝往来,她爸爸到现在都不让她进门。我们吵归吵闹归闹,但并不代表我们感情不好。”
孟旭笔尖轻轻在桌上磕几下,不予置否。
“警官,我可以看看美凤吗?”赵阔嘴唇抖了又抖,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句。
孟旭公事公办:“很抱歉,赵先生,您的妻子刁美凤非正常死亡,案件彻底结束后家属才可以处理后事。”
赵阔神情悲恸,“我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