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而沉默,直到巴洛特身后一片黑暗的裂缝隐约透露出红光,伴随着野兽的嘶吼和古怪的涌动声,老人的身体显然一僵。
“还要继续演下去吗?”司马宣懒懒地抬起眼,手指如同跳舞般操纵着这些飞雪和冰棱,在虫族老人眼花缭乱之际,他又一次仁慈地给了他一个机会,“让我住手,你得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不是吗?”
此刻的倔强已然成为某种拼死挣扎,巴洛特意识到了年轻男人此前唐突行径的用意,他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那名小士兵。
“叛徒!”他哼笑着,声音在刹那间如洪钟般嘹亮,在一片素白的荒漠中久久回荡,“你以为用这样的说辞就能让黑蛇误解我的忠诚吗?荒谬至极。”
司马宣微微一笑。
“说得好。”他甚至抬起手替他鼓掌,“继续呀,弄臣,让我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谎话来。”
“说这句话的应该是你吧,冒充吾王的不敬者。”巴洛特怒目而视,他低语着,从手中化出一只青铜铸造的权杖,它在漫长的腐朽的岁月中头一次与自由的空气相拥,因而格外兴奋,“你真以为我等作为昔日的旧臣,就应当为你所利用?!”
话音刚落,他以权杖狠击地面,刹那间,无数细密的丝线从地底破冰而出,缠绕着那些尚未飞入裂隙中的死者的身体,他们犹如提线木偶般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早已被冻僵的身体竟在此刻以另一种形式焕发生机。
“杀了这个冒牌货!”他怒吼。
“冒牌货,哼……”司马宣毫不畏惧地立在原地,任由那些被控制的地牢军将他包围,他依然语气淡淡、神色坦然,只是那双红眸显然隐有不悦,“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我没有把他们丢进去,否则你也不会利用旧王留下来的宝物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
“——那裂隙后面,是我吧?”
伴随他的话音落下,一根根丝线骤然缠绕上他的脚踝,如同锁链将他囚禁在原地。他轻哼一声,再次抬起头,老人的眼神已然透露出阴狠,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无论是青涩的、年轻的,还是颓老的、沧桑的,每当他要对这些人动手的时候,再孱弱的兔子也要跳起来咬他一口、咒他要他不得好死,曾经他会计较一二,如今他只觉得好笑。
笑中都多少有几分麻木。
“我不会允许你再踏过去一步…!”巴洛特咬牙切齿地说。
他的脸部开始解构、分裂,展露出他作为虫族真正的模样,那对密集的复眼哪怕再也看不清任何情绪,司马宣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怨怼,也不知生发于何处,如他弄臣的身份般令人发笑。他正欲讥讽几番,却见原本缩在身后的小士兵怯怯地挪出来,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巴洛特,颤声问道:“大人,这是……”
“你怎么在这?哦……我带来的。”司马宣懒懒地拍了拍脑袋,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抱胸环视,刻意忽视了小腿上越缠越多的细丝,那双红眼睛低垂着,聚焦却不在潜在的危机之处。这场雪下得太大了、太久了,它们带来的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在雪中浸泡着,他的力量逐渐恢复到了最鼎盛的时期,而眼前的老人还在执着于他的真伪,可悲可叹之余,他也不愿再过多周旋了。
“你在害怕?”他眯起眼仁,低头瞧了眼颤抖的士兵。
后者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司马宣露出了他惯常的那副笑容,温和又谦逊,配合他那张美丽的脸总能令人片刻失神。“也是哦…这样的话,基本上没人不会怕吧。”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右手却不紧不慢地整理起左手的袖口,那小士兵正想配合地点点头,下一秒,他的身体已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一根又细又长的冰棱从地面上突然刺出,穿过他的身体将他带向更远更高的地方,至少此刻,虫族老人及目望去,他已然感知不到小士兵微弱的气息。
“你为什么不把他送给吾王?”巴洛特冷哼一声。
司马宣慢悠悠地理好袖口,不疾不徐地开口:“如果你这么急着想知道的话,不如自己去问问你的‘吾王’好了。”
一滴冷汗,沿着巴洛特的额头缓缓滴下,在他光洁的下巴上凝结成了冰。
“…你就不怕吾王醒来,将你赶尽杀绝?”他掐碎那滴冰珠,身后隐约传来野兽的吼声,他深呼吸再叁,又是一大滴汗流下来。
司马宣从容不迫地摇着头,“非也。”他望向头顶的天空,原本被暴雪覆盖的湛蓝已然开始向红色渐变,仿佛末世前的预告——他淡淡收回目光,将两只手放归原位,“你以为我在怕什么?我只是比你有耐心而已。”
咔咔、咔咔。
冰棱的声音,清脆又令人生畏,这些坚实的造物一根根从地面中徒然生出,将那些被复活的人一个个刺进血红色的裂缝里,犹如猛兽的饲料,源源不断地被冰棱送入巨兽的口中。风雪肆虐之下,唯有两人的身影屹立不倒:巴洛特仰仗着权杖勉强支撑住身体,心却在恨他的天赋只能用以操纵人心,而眼前的冒牌货又如此强大,他根本难以接近、更不要说操纵;司马宣则愈是悠闲自在,他甚至抽出空来,拨弄起自己耳朵上的那串流苏耳坠。
他有预感,距离和她再见,已经不再相隔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