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箐笑脸灿烂道:“得令!”
高士箐一溜烟跑出客栈,沿着街道直奔那座逃暑镇最拿得出手的客栈外边,倒也不凑近,毕竟她跟王远燃阎色胚还有宋胖墩几个都不陌生,尤其是阎色胚所在的阎家府邸就跟他们燕国公府是邻居,高士箐对老将军阎震春那是无比敬仰,但对这个上梁很正下梁却歪到姥姥家去的阎家嫡长孙,从小就深恶痛绝,阎老将军为国捐躯后,得以破格美谥,这段时间阎色胚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竟然有胆子撺掇着家族长辈跟燕国公府提亲,高士箐差点忍不住找人把这家伙套麻袋沉尸湖底。高士箐视线中,那阎色胚果然不负众望,到了北凉这座小镇照样要调戏良家,正在和一帮狐朋狗友围着两个妙龄女子,高士箐有些讶异,不都说北凉女子妇人大多身材高壮吗,眼前那两位小娘子,可都水灵得很,与自己一样佩剑的年轻女子大概属于中上之姿,算不得有多惊艳,可另一位就相当出彩了,太安城的烟柳之地,号称国色天香满大街,高士箐有过几次女扮男装跑去长见识的经历,便是那些花魁,也都没有眼前身材高挑女子的那份动人姿色,尤其是她那副拒人千里的气态,只要是个有胜负心的男子,都忍不住要挑战一番的,也难怪阎色胚要火急火燎跳出来了。不过王远燃没有在场,应该躲在客栈内俯瞰街道。
阎色胚轻轻旋转手中那柄合起的檀木折扇,嘿嘿笑道:“哥哥我是读书人,从不做那强抢民女的无良勾当,可哥哥我呢,天生就热情好客,这不就是想请两位妹妹入楼喝喝茶,晚上再一同吟吟诗赏赏月,哥哥是京城人氏,早就好奇这西北的月亮到底是不是跟太安城的月亮一般圆了,两位妹妹,赏这点脸总不是难事吧?”
那佩剑女子怒极反笑,“赏脸你大爷哩!”
阎色胚哈哈笑道:“泼辣够味!原来是一匹西北的胭脂烈马,哥哥老喜欢了。”
佩剑女子就要拔剑砍人,身边同伴女子拉住她,原来已经有一伍北凉时下最是“凶名昭彰”的锦骑快马加鞭赶来,伍长模样的骑士沉声问道:“何事?”
佩剑女子指着阎色胚那帮公子哥愤然道:“京城来的纨绔子弟,光天化日就想……”
阎色胚一脸无辜打断女子的言语,“想如何了?本公子也没动手动脚吧,就是聊了几句而已。”
锦骑伍长脸色阴沉,掌心下意识抵住腰间北凉刀的刀柄,居高临下俯视那帮“京城来的”年轻人,“那你到底聊完了没有?聊完了就滚回客栈!没聊完,那就继续,我也顺便听上一听。”
在京城也没受过这等窝囊气的阎色胚咬了咬牙,轻轻一笑,转头瞥向站在柳乘风身边的一个年轻人,那家伙硬着头皮走出两步,对那名锦骑伍长挤出笑脸说道:“我爹是这幽州黄弓郡的老太守,我大哥是先前的八关校尉,都是自己人。”
锦骑伍长面无表情道:“别说上任黄弓郡太守,就是现任郡守也管不着老子,至于那八关校尉,是杂号的吧?如今在咱们北凉连杂号将军都不作数了,八关校尉算什么!自己人?谁他娘的跟你是自己人?”
看到这一幕,高士箐有些傻眼,若是换做离阳别的地方,就该是这个地头蛇的勋贵子弟一出面,那个芝麻绿豆大小官的伍长就得卑躬屈膝乖乖滚蛋了,甚至攀附权贵为虎作伥也毫不奇怪。
锦骑伍长转头对那两个北凉本地女子笑道:“两位姑娘是找歇脚的店家吧?若是信得过,我知道街另外一头有家悦停客栈,也许还能剩下一两间,就是价格可不便宜,没法子的事情,这会儿还留在客栈手里的屋子,都是打定主意狠狠宰人的上等房。若是两位姑娘手头还宽裕,可以考虑考虑。”
佩剑女子展颜笑道:“老哥,那就谢了啊。”
锦骑伍长斜瞥了眼那帮神色不善的京城兔崽子,对两名女子柔声道:“我送你们一程。”
就在此时,阎色胚身边有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嗤笑出声道:“北凉蛮子!”
本来已经拨转马头的锦骑伍长猛然勒缰停马,翻身下马,对另外一骑说道:“马标,你们几个先带两位姑娘去悦停客栈。”
这名伍长摘下身上那具轻甲和凉刀,都挂在马背上,这才转身盯住那个骂他们是北凉蛮子的年轻人,脚步微瘸前行,同时说道:“我陶牛车摘了甲胄凉刀,今天就不算当值锦骑了。”
高大青年啧啧笑道:“咋的,死瘸子,要跟我单挑?就怕一不小心力气用大了,把你另外一条腿也给打折了。”
姓陶的汉子笑了笑,“打死我,不过是算你本事。”
高大青年勾了勾手指。
……
洗象池不远处的那栋茅屋,徐凤年正在独自搬书晒书,突然那名幽州校尉和拂水房谍子头目一起出现,蹲着把一本书摊开的徐凤年抬头笑道:“有事就说。”
谍子头目语速极快但吐字清晰,“启禀王爷,在山脚逃暑镇,六十四锦骑和二十七名拂水房死士,与广陵道经略使幼子王远燃为首的二十三人,展开对峙。起因是……”
徐凤年摆摆手,直接对那名校尉下令道:“罗洪才,你下山领五百骑赶赴逃暑镇,也别对峙了,只管往死里打。”
徐凤年略作思量,继续道:“对方应该有不少高手护卫,隋铁山,那你抽调出目前在武当山上的那四名甲等房拂水房死士,跟罗校尉一起下山。”
罗洪才小心翼翼问道:“王爷,真往死里打?”
徐凤年笑道:“那怎么行。”
很快徐凤年就又补充了一句,“打个半死就行了,事后传出去,都得伸大拇指说一句咱们北凉待客有礼。”
两人快步离去。
罗洪才揉着下巴说道:“老隋,咱们王爷不愧是读书人,对吧?”
隋铁山没好气道:“跟我讲有什么用,刚才当着王爷的面怎么不拍这马屁?”
大踏步前行的罗洪才白眼道:“你就说是不是吧?”
隋铁山伸手抹嘴一笑,“那是当然!”
第209章 我从山中来,山风翻我书
逃暑镇逃暑镇,一个光听名字就倍觉清凉的小镇,此时火气却很大。
其实对峙双方中的王远燃那拨人,就皮囊卖相而言,除去老将阎震春的嫡孙瞧着就是个反派人物,其余众人便是那个出手重伤了锦骑伍长的高大青年,也仅是姿态倨傲了点,不像是什么满肚子坏水的恶人,而四位沉默寡言的家族供奉式老者也各有一番宗师风采。而北凉方面,明面上有六十多位巡城锦骑出现在小镇街道上,一律轻甲,仅佩凉刀,不负弓弩。那个负责武当山脚逃暑镇在内三镇事务的锦骑都尉,身材壮硕,但生了一双小眼睛,眯起的时候几乎像是要从脸庞上消失了,他搀扶着胸口满是血迹的麾下锦骑伍长,后者最后被那高大青年一拳捶在胸膛,在街道上倒飞出去好几丈远,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没有两三个月修养就别想当值做事了。
锦骑都尉之所以没有意气用事,下令手下那陪同自己紧急赶来的六十多个兄弟抽刀破敌,一来是对手中有好几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即便有拂水房谍子策应,己方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再则那个出手伤人的年轻人已经自报身份了,竟是离阳射声校尉的儿子,射声校尉是京畿四大校尉之一的实权武将,品秩不算太高,正四品,却是离阳四征四镇四平十二大将军的有力候补。刚刚而立之年的锦骑都尉本身就是北凉将种子弟,对于纨绔圈子那点龌龊早就耳濡目染,最为熟悉不过,闹事的时候,正主儿一般都是不会出面吵吵嚷嚷的,嫌掉价,需要得心应手的帮闲狗腿子站出来。那个父亲是射声校尉的年轻人就属于此列,能够让这么个根正苗红的太安城将种充当帮闲,其余那些个面对六十多北凉锦骑也没如何惊恐畏惧的公子哥,身份只高不低。
这名锦骑都尉的顶头上司,是那位统辖附近三郡军务的角鹰校尉罗洪才,罗校尉很早就撂下狠话,这次莲花峰举办佛道之争关系到咱们北凉的脸面,来武当山凑热闹的不是当官的就是读书人,那些小娘们也个个是细皮嫩肉的大家闺秀,都胆子小,经不起折腾,见着这些人你们这帮糙爷们都和气点,最好给点笑脸,该帮着指路的时候就好好说话,别不耐烦,有些事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总之哪个王八蛋要是敢在外人面前给北凉丢了脸,那他罗洪才就能要他掉几层皮!
锦骑都尉有些为难,虽说只要自己一句话,这逃暑镇也就真要打杀起来了,六十锦骑打不赢,武当山脚可还有罗校尉的两千多精兵,但既然当了这个统辖两百锦骑的都尉,他就不能如此意气用事,一个射声校尉的儿子打了就打了,若是再多出一两个带征镇平字的朝廷大将军子弟,或是不小心弄残了六部高官的子孙,事情一闹大,难道到头来真要让王爷亲自帮咱们擦屁股不成?
但是锦骑都尉心里憋屈窝火啊,想着这帮从太安城跑来耀武扬威的龟儿子们,也亏得不是北莽蛮子,否则他哪里需要如此犹豫不决。今天这事儿明摆着是那帮京城权贵启衅在先,伍长陶牛车已经够隐忍退让的了,要换成他看到那个场景,恐怕早就二话不说拔刀砍人了。敢来欺负我们北凉的女子?
王远燃轻轻松了口气,幸好那都尉是个识大体的,要不然双方当真不计后果地厮杀起来,那他秘而不宣的谋划就不好收场了。王远燃眼角余光悄悄一扫,身边一个个伙伴的微妙神态尽收眼底。
阎通书身体微微颤抖,既有直面传说中北凉悍卒的惶恐,也有激动,整座太安城都骂他是个扶不起的色胚子,是春秋名将阎震春杀伐太盛罪业太重才遭到报应,故而有了这么个不成材的独孙来支撑阎家门面,但如果他阎通书这次能够安然返回京城,谁不说他阎通书是敢跟北凉军扳手腕子的好汉,谁敢再说他是孬种?
负责驻守京畿北部的射声校尉李守郭之子李长良,所在家族,在京城最著名的出挑人物,反而不是身居高位的李校尉,而是李长良其兄李长安,仅是三十岁出头,就已经担任离阳常设将军中的中坚将军,更重要的是李长安这个从四品将军,是皇帝陛下登基后提拔的第一拨京畿武将。李长良本人去年就跟随杨慎杏杨虎臣父子的蓟州军南下平叛,只可惜杨家军接连大败,沦为满朝文武的笑柄,除了失去一臂的无双猛将杨虎臣,这支平叛大军不管是否真的立下战功,无一人因功受封。原本在沙场上亲手斩获十余西楚叛逆首级的李长良,也因此沉寂。李长良为何今日会为自己心底一直瞧不起的阎通书出手?朋友义气?那也太小看父兄皆豪杰的李长良了,此人在出京前,家族就一直在暗中竭力帮其进入兵部侍郎唐铁霜在辽东打造出的那支朵颜精骑,但是唐侍郎一直对此含糊应付,说什么如今不带兵了说话未必管用,这话谁信?祥符二年在边境上一口气打了好几个小胜仗的朵颜精骑,真名应该叫唐家精骑才对吧!只不过你们唐家为了避嫌,怕给你唐铁霜在兵部惹来非议,那一万六千朵颜精骑的新任统帅,才用了一个不姓唐的边将,可那家伙还不是你唐铁霜从一手从伍长慢慢提拔起来的。
只要今天李长良在北凉表了态,事后都不用李长良在太安城给自己声张什么,相信与蔡楠身为大柱国顾剑棠左膀右臂的唐铁霜,就会心领神会了。一个人人眼红的朵颜精骑都尉官身,岂不是李长良的囊中之物?
宋天宝看似傻愣愣盯着那个身材高挑的北凉美人,王远燃心中冷笑,学阎通书装那色胚?那阎通书去年带着三千两黄金入京城,短短大半年就挥霍干净,光是给阎通书一人就买下了几位太安城年轻花魁的“初春”?你这胖子连见色忘友都不是,就别假装见色忘命了吧。祥符二年又自称从你爹那里偷了五千两黄金,就你爹那雁过拔毛蚊腿剐肉的精明劲儿,别说无声无息从辽东偷走五千两黄金,恐怕没他答应或是默认的话,你小子偷一颗铜板都难吧。宋胖子的宋胖子,自你入京以后,这一年来,靠着我王远燃阎通书这些人的名号,帮你爹挣了恐怕远远不止八千两黄金吧。
前刑部侍郎王祚的千金王晚弈,京城出了名手谈成痴的老侍郎生了八个儿子,结果晚年得女,于是就给自己闺女起了这么个名字。王晚弈相貌凑合,身材倒是极好的,可惜性情就值得商榷了,这么多年勾搭了多少有望鲤鱼跳龙门的寒门士子,又始乱终弃?还真把自己当作志怪小说里的狐仙了?可怜那些只能借宿京郊寺庙的穷酸士子,挑灯夜读之时,突然窗外“飘”来一位薄纱蒙面的婀娜女子,人人都给迷糊得神魂颠倒。
此时,王晚弈正用看待仇人的眼光,死死盯着那个宛如真正狐仙下凡的北地高挑女子。
看见事态都在掌控之中,王远燃愈发镇定,视线跃过虎视眈眈的北凉锦骑,发现最早在街道上露面的高士箐身旁,殷长庚那几人都已经到齐了。王远燃看到这些人,心情当然不能不复杂,去年自己父亲还是有望从张首辅手中接过顾庐大权的一部尚书,但哪怕父亲不曾被平调外放到兵荒马乱的广陵道,那场名动京城的风波中,王远燃惹了赵淳媛揍了韩醒言后,仍是被父亲带去赵府外跪了半天。王远燃至今不觉得自己就错了,本就是赵淳媛这个薄情婆娘有负青梅竹马的自家大哥在先,结果跑去给那姓殷的当媳妇,说什么她与殷长庚是两情相悦,是她有愧王远燃那个长辈公认性情温和敦厚的兄长。其实还不是看到殷家仕途前程好,尤其是殷茂春要接任她爹的“天官”吏部尚书一职,赵右龄这老儿在吏部盘踞十多年,手握天下官员升迁大权,座位底下真没点屎?去中书省前当真能擦干净?王远燃如果可以,这个时候就想跑上去给那赵淳媛一巴掌,然后当着高家兄妹的面揭穿韩醒言的老底,你小子也就这点出息了,明明爱慕那个高士箐,却连说出口都不敢,只能乖乖按着媒妁之言娶那赵室县主。王远燃向来跟韩醒言关系不差,去年那一拳打在韩侍郎儿子的脸上,何尝不是哀其不幸怒气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