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回头后微微弯下腰,伸手拨了拨身前脚边的沙地,似乎又是在为搁置某样物件而腾空什么。
他双指弯曲,轻轻一叩!
天地之间。
骤然响起一声清脆悠扬的木鱼声……
柳荫下,少女猛然哭出声,睁开眼后,茫然四顾。
当她看到笨南北还在,还多了那袭白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一下子哭得更凶了。
不知所措的小和尚扯了扯师父的袖子,嗓音沙哑道:“师父,东西到底怎么了?”
白衣僧人把他闺女搂在怀中,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傻闺女,别怕啊,爹和笨南北都在这儿呢。”
白衣僧人伸出手掌在女儿额头一抹,李东西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无梦,睡得格外香甜。
李当心让女儿继续坐靠着柳树,帮忙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后,这才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转身对旁边的小光头说道:“南北啊,等东西醒了,就带她去武当山上的紫阳宫,你师娘正在那里等你们。她埋怨山上道观的斋菜没油水,不好吃,很是想念你烧饭做菜啊。记得在山脚小镇多买些鸡鸭鱼肉,等我回来,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撮一顿……”
南北小和尚为难道:“我和东西都没钱啊,师父你有?”
白衣僧人瞪眼低声道:“到了北凉,姓徐的能不管饭?大不了你们去那个叫逃暑镇的地方,扯开嗓子自报名号,就说是我李当心的闺女和徒弟!”
小和尚追问道:“如果不管用,咋办?”
白衣僧人没好气道:“那你上山后就去姓徐的茅屋菜圃,偷摘几根黄瓜,凉拌。”
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唉声叹气。
白衣僧人缓缓起身道:“自己看着办就是,师父要赶去给那小子送行一程,离阳北莽两朝皆灭佛,唯独北凉敬佛,若这就是天理难容,那贫僧无禅,倒是要好好念一次禅了。”
小和尚紧张万分道:“师父,跟徐凤年见着了面,一定要和气啊。他人很好,对了,师父你这次下山没有带那把磨好的菜刀吧?要是带了,晚上做饭切菜,我要用的,师父你就别带了。”
白衣僧人挥了挥袖子,一掠而起,到了数十丈高度后,向天空步步走去。
一步一莲花。
李当心自言自语道:“徒弟啊,成佛这种事情,你就算了。师父在行。”
这一日,北凉高空,宛如一座悬天莲池。
之后更有莲上坐佛。
……
在距离河州边境还有将近百里的天空,白衣僧人追上了御剑东去的年轻藩王。
徐凤年停下疾速飞掠的壮观剑阵,问道:“禅师有事?”
两人所在位置已在云海之上,白衣僧人仍是伸手指了指更高的地方,“你该知道吧?”
徐凤年笑道:“这个是当然,除了祁嘉节那柄剑和谢观应的横插一手,还会有些……有些存在,会对我看不过眼,不过禅师放心,都在我预料之中。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也就那么回事。”
徐凤年抬头望向那浩渺冥冥之中,冷笑道:“如果是在跟黄青那一战以前,我还会畏惧几分,如今嘛,也就那么回事了。”
白衣僧人看着这位大开北凉门户接纳天下僧人的西北藩王,沉声道:“贫僧不是帮你徐凤年,当然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北凉这一方净土,是贫僧师父和师伯,还有那个烂陀山的无用和尚都希望见到的。”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直言不讳道:“禅师应该清楚,我镇守西北,力拒北莽百万大军,都是出于私心。如果我不是徐骁的儿子,不是我北凉铁骑在这里扎根了二十年,他们的心血都在这里,那么我徐凤年也许最多就是单枪匹马去杀几十个北莽武将,尝试着杀掉拓拔菩萨而已,绝对不会死守边关战死凉州。至于收纳天下僧人,何尝不是像在跟离阳赌气。”
白衣僧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贫僧不管你怎么想,只看你怎么做,又做了什么。”
徐凤年一笑置之。
白衣僧人冷哼道:“这一剑不简单,别死了。我闺女和徒弟跟逃暑镇赊了些账,还等着你徐凤年回去还。”
徐凤年微笑道:“没问题!”
徐凤年转身继续御剑直奔北凉淮南两道的接壤处。
白衣僧人转身面朝西方,但是转头看了眼那个略显孤单寂寥的修长身影,颇有几分自己当年从两禅寺下山独自西行万里的风采嘛。
白衣僧人笑了笑,前不久在武当山上媳妇还说他们如果有两个闺女就好了,当时觉得荒唐,似乎现在想来也没那么离谱。
白衣僧人双手合十,轻念一声佛号。
只见白衣僧人四周,绽放出一座座巨大如山峰的巍峨莲座。
沐浴在绚烂阳光中的莲座,不断升起于云海之上。
整个北凉,不知升起几千几万朵莲花。
双手合十的白衣僧人低头轻声道:“我心净时,何时不见如来。我心净处,何处不是西天。”
白衣僧人缓缓抬头,朗声道:“莲花落佛国!”
一朵朵莲花之上,坐了一尊尊大佛。
佛光千万丈,向大地洒落,笼罩住整个北凉大地。
……
武当群峰独高北凉,离阳西北一带,唯有河州一脉而生的丹砂峰、甲子峰、神女峰等在内毗邻六峰,堪称能够不让武当专美于前。
当徐凤年驾驭剑群来到幽州边境,不同于凉幽交界处的安静云海,眼前景象,惊涛汹涌,如风摧撼大海潮,而那河州群山沉入云海底不见踪迹,唯独山势最为险峻的六峰,联袂高出云海,但也仅是小荷露出尖尖角的模样,山头小露如那河中垒石,浪涛拍打,依旧岿然不动。
徐凤年看着远处那六座“岛屿”,就是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