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2 / 2)

“现在不恨了?”李存善依然在笑,他的笑容有些虚弱,还有些宽慰和忐忑。

“可能是我太现实了,或者是对自己的父亲已经完全没有了期待……我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想如果我哭诉为什么我和李子挨饿受冻的时候你不在我们身边,为什么我们被人欺负时你没有办法为我们出头,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而我们却没有,为什么我们要承受别人嘲讽怜悯的眼神……这样埋怨你或者会让你难受,让你愧疚,发泄我心里边的怨气,报复了你一样,可事实上这毫无意义。”李路由平静地看着李存善,“我纵然不会轻易地接受你这个父亲,但是我并不恨你,因为我们的人生曾经被同一个女人操纵过。”

李路由不是小孩子了,他有想过是不是会出现最普通的一种情况,自己发泄完怨气之后,愤怒地离开,心存愧疚的李存善小心接近,然后重建父子感情,最后在某种机缘下自己发现李存善对自己深重的爱护,然后父子融洽……可是仔细想想,李路由觉得这并不现实,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很顽固,他顽固地守护着自己珍惜的那些感情,就像自己和妹妹的感情,这样顽固的人要重新建立一种感情太难,更何况是对于父亲毫无期待的感觉和长久的麻木,怎么可能轻松改变?即使知道李存善很想做好一个父亲,但是李路由的心中其实依然排斥这样一个男人在将来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他不需要,他已经不再需要一个父亲,哪怕那是他永远的遗憾。

所谓养育之恩,为什么养会排在育字之前?李路由觉得这不应该只是顺口,他更重视家人之间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亲近,而不是天然的血缘关系。这就好像如果李路由生了个儿子,还有一个是用他的细胞克隆出来的克隆人,按道理克隆人是李路由血脉百分之百的传承,可是谁会认为一个克隆人比自己的儿子更亲近更重要?

李路由承认李存善这个父亲,但是并不认为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也许有希望,但他没有办法现在就接受,感情这种事情就和伤痛一样,都是需要时间来锤炼的更加深沉或者淡化。

李存善苦笑,“我可以理解,但这并不是我所期待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回到中国,一家人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去你的学校看看,看看你的女朋友,听李子弹弹钢琴,周末一家人开车到某个人迹罕至,却风景优美的地方野营,你身体强壮,你负责搭建营地,我在湖边钓鱼,然后李子烧水做菜,篝火照的你们兄妹的脸颊红扑扑的,我在旁边想着前半辈子虽然废掉了,但是现在能够看到儿女承欢膝前,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你这么说,白美美得伤心了。”李路由笑了笑,看来在李存善心中,大概这一家三口才是他一直以来认为真正的家人,所以在说起这些事情时并没有想到白美美。李路由的性格在面对对他拥有善意的人时,总是格外温和,所以李存善描述的场景即使让他不是很适应,却并没有说些泼冷水的话,即使没有多少期待,也没有必要表现出来。

“她是个天真可爱的姑娘……陪着我,委屈她了。”李存善眼睛中闪过一丝黯然。

“她应该很爱你。”白美美即使不清楚所有的事情,但是以正常人的智商肯定能够明白她搅合进这种事情是多么的危险,可是她依然照顾着李存善,陪伴着他,小心翼翼地没有让人发现李存善……尽管说起来简单,事实上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受到的压力非常大,只怕白美美也一直在担惊受怕之中,而女人最需要的却是安全感。

“说一说李子的事情吧,她应该也是个大姑娘了……”李存善看着李路由,似乎在想象自己的女儿应该长的什么样子。

“她和我长的并不像,我的脸方一点,她的脸更圆润一些,显得很可爱……”李路由拿出钱包,里边依然放着自己和她的合影,李半妆说过,拿钱包掏钱总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不过如果掏钱包时又能看到可爱的妹妹,当然能抵消不愉快的心情了,所以她的照片必须放在他的钱包里。

谈起李半妆,李路由轻松许多,尤其是听众还是个会格外用心而且认真关心的对象,李路由从李半妆小时候的事情开始讲。

有心酸,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渐渐浓郁的幸福味道,李存善安静地听着,如果……如果自己能够陪伴着这对兄妹长大,那该多好……

关于李半妆,李路由说起来总是能滔滔不绝,一直到白美美来提醒,李路由才知道自己在这里和李存善说了四五个小时的话了,尽管李存善依然眼睛发亮,可是他的身体却似乎难以支持了。

“把手给我。”李路由可以输送点生命力给李存善,这是改善体质最有效而且直接的方法。

李存善把手伸了出来,瘦弱而苍白。

李路由往他的掌心输送生命力,李路由却突然脸色一变,惊骇地望着李存善。

第300章 那时候遇到的仙子

看到李路由神情惊变,白美美担忧地望着李路由,李存善却是笑了笑,把手抽了回来。

李路由望着李存善,这个没有心跳的男人。

“其实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应该死了。”李存善拍了拍白美美的手,示意她不要打断自己,平静地望着李路由,“这是一件很让人对于这个世界绝望的事情,那天我像寻常一样离开宿舍,前往高尚林老师的研究室,在路上我碰到了抢-劫……你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中国有多乱,我毫不犹豫地见义勇为了,凶手捅了我一刀,匕首扎进了我的心脏,那个被抢-劫的中年男人捡起自己的钱包就跑了……我躺在路中央,看着周围惊讶,嬉笑甚至嘲讽的人们,我绝望地求救,但是没有人理会我。”

“蔺江仙救了你。”李路由感到一阵悲哀,甚至难以愤怒,但依然猜测到了什么。

“当时临死前的感觉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浑身冰凉,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躺在那里仿佛已经清楚自己是个死人,想要睁大眼睛最后接触这个世界。这时候蔺江仙,她就像个仙子一样,和那个年代淳朴的女大学生一样,穿着简单素雅的长裙,戴着一副难看的眼镜,半蹲在我的身前,她说,如果我的命给他,她就可以救我……”李存善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后悔当时不如死去,还是在思量这些年到底值不值得。

李存善答应了,李路由可以想到,就要死去的人,哪里还能思考,只怕不论蔺江仙说的什么,李存善都会答应。

“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却活了下来。”李存善轻咳了几声,按着自己的心脏,“我的心不跳了,我却比我的两位哥哥,还有那些师兄师弟们看的更清楚,那个他们眼中的仙子其实和魔鬼没有什么区别,那时候如果我拒绝了蔺江仙,我相信,她会看着我死去,当然她不会嘲讽,也不会惊讶,更不会难过,她只会站起身来,从我身上跨过去……一点情绪都没有,她甚至连先把我救活,再考虑如何控制我的想法都不会有。这样的人,和西方传说里让人出卖灵魂做交易的魔鬼,有区别吗?”

“所以这就是你心甘情愿被她控制,背负着叛国罪名来到美国的原因?”李路由相信李存善的眼光,他说的不错,蔺江仙确实会是这样的人,他从前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母亲来看待,自然还拿着普通人的心思揣摩她,可是现在知道蔺江仙的真实身份,李路由却更能懂得这种人的心态,在某些方面来说,蔺江仙的淡漠和安南秀的傲慢有一些共通的地方,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

“心甘情愿未必,无可奈何却是真的。这样一个可以让我生让我死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听她的?我还有哥哥,还有亲人,老李家一大家子族人,后来又有了你们兄妹……”李存善站了起来,似乎不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美美,把钥匙给李路由。”

白美美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擦了擦通红的眼睛,随手摘下头顶一个亮着的灯,那圆乎乎似乎没有一丝缝隙的玻璃灯在白美美的手中转动着,然后就像魔方似的裂开一条条缝隙,左右移动着,露出了中间小小的空间,里边躺着一枚钥匙。

李路由讶异地看着那肉眼几乎无法看出来的接缝,如此精密的切割技术代表着极高的科技水平,更让他佩服的是,如果有人来这里搜查,大概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灯,却没有人会注意到灯泡里边藏着东西。

“这是瓦伦华科大学体育场更衣室里储物柜的钥匙。那些资料就放在那里。”李存善解释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

“如果存在银行,只怕等于拱手送人,藏东西最高明的莫过于随便找个地方挖个洞埋起来……体育场更衣室人员繁杂,没有人会想到我把东西藏在哪里……前一阵子有些捣蛋鬼总是把储物柜撬坏,学校更换了一批特别坚固的储物柜,放在那里很安全。瓦伦华科大学总是以自己的冰球队为傲,这个季节你们来肯定会让你们观看冰球比赛,你去储物柜里拿东西也没有人会注意你。”李存善说完,有些疲惫地闭了一会眼睛。

“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交给我?”李路由不明白,这可以说是李存善毕生的心血,也是蔺江仙想要的东西,李存善交给他,可以说是决定不再受蔺江仙的控制了?

可是,李存善的命,捏在蔺江仙手中啊。

“我要你交给蔺江仙。”李存善握了握白美美的手,脸上的笑意却越发轻松安逸了。

“为什么?”李路由更是不解,有这个转手的必要吗?还是李存善原来说的,他只信任自己的儿子,别人来拿他担心最后落不到蔺江仙手中?

“孩子……如果你把我当成你的父亲,你就明白了。”李存善伸出手来,似乎想抚摸李路由的脸颊,最后轻轻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不要直接把这些东西交给蔺江仙,让她答应,从此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再干涉你们兄妹的生活……脱离她的控制。这些东西对蔺江仙非常重要,她会答应的,从此以后,你们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成为她的棋子,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了。”

“那你呢?没有这些东西,蔺江仙不会让你再活下去。”李路由心头一颤,咬紧了牙关,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

李存善脸上的笑意越盛,眼角的皱纹褶起一层层的发散出去,“来到美国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能够为你们做些什么?在你们年幼的时候,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那么我一定要为你们的将来做些什么,所以我努力做到了现在的这一切,为了你们能够有自己的将来。”

李路由站在那里,望着眼前这个虽然高大,却格外虚弱,佝偻着身子的男人,还有那个强大到似乎能够掌控一切的女人。

这是他的父亲,那是他的母亲。

李路由的眼角湿润,有些模糊,眼前这个男人让他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对待谢小安肚子里的孩子。

父爱如山,沉重到让人无力抗拒。

“至于我,你不用担心什么……我早就应该死去了……”李存善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指,擦了擦李路由的眼角,“不过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情,李子大概已经忘记了我这个父亲……那就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妹妹生来就应该受到哥哥的保护,你是哥哥,是个男人,这些东西你理所应当地要独自承担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