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梁峰又问道:“这次派去洛阳的人,身手如何,靠得住吗?”
奕延道:“都是攻城陷营的能手,还有几个受过姜医生恩惠。领队的是张和,不会出错。”
梁峰一直有意培养特种兵,因此勇锐营中最为精锐的那些,确实练过一些后世特种部队才会教的东西,寻常几丈高的城墙根本就拦不住。张和更是从营中破格提拔的备选营官,对战术理解不差,人又机敏,梁峰亲自见过,对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微微颔首,梁峰道:“记得通知吴陵,好不容易从城中救出人,关隘那边不容有失。”
“属下明白。”奕延答道。
“对了,你也要尽快从营中挑些聪明伶俐的兵士,回头跟姜医生一起学些急救知识。这些人每一个战斗单位里都要安插,就叫护士吧。等上了战场,他们能多救不少性命。”梁峰说的相当郑重。
上次一战,重伤的那些兵士,如果能在战场就得到救治,阵亡率恐怕还能降几个点。可惜队里没有合格的卫生员。这次姜达回来,就能着力培养这方面的人才了。
奕延已经清楚了病房中那些护娘的作用,若是战场上也有这样一批人,自然能派上大用场。
“还有这次选出的军官,将来都要学学数算和基本的书写。起码要让他们能看懂指令,能算清楚队里所需的粮秣数量。若是没有这些基本知识,怕是要耽误事情。”梁峰想了想,又道。
“主公,他们都是些莽汉,学这些,怕是会耽搁功夫。”奕延皱了皱眉头。
“你学这些,耽搁功夫了吗?”梁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上进心,就不配做一个好的将领。要把这些纳入军官晋升体系才行。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可不希望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好兵,被个蠢材给糟蹋了。”
这半年,奕延确实没有一天停下学习,如今已经能看懂书信了。对于主公所读的兵书,理解也更进一步。学识的重要性,他当然懂。但是要求每一个军官都能如此,总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不过这是主公的命令,他可以下去问问,万一有人想学呢?反正教他们的,必然不会是主公。
正想点头,奕延突然身形一僵,双眸如刀,飞射在了走入房门的女子身上。经过数次大战,杀人盈野,奕延目中自有凛然煞气。然而女子就像没看到一样,板着面孔走到了书案前:“郎君,各坊的匠人、帮工都登记完毕,还有几位匠头去岁得的奖赏和年节馈赠,也一一记下。”
梁峰接过册子,随意翻了一翻,便点头道:“做的不错。四坊的规程,你要再细细想想。如今府中人多,规矩也要相应改变,万万不能出现错漏。”
“奴婢晓得。”那女子领命颔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容貌其实不差,身量也高,但是不苟言笑,打扮又朴实无华,看起来就像根木头一样,有些扎眼。
对这个新秘书,梁峰还是相当满意的。这次朝雨从病房选了两人,一人身材高挑,面无表情,一个娇小瘦弱,脸上有疤。两人一个冷,一个闷,但是数算和书法都不错。高个的那位逻辑思维极为缜密,对于人事管理颇有一套。矮个的则博学强记,不论是数字还是他的吩咐,都能做到过耳不忘。更难得的是,两人丝毫没有找回过往的打算,因此梁峰便给两人赐名,一个叫苍岚,一个叫采薇,留在了书房听用。
不过这一变动,让他身边那些亲近人有了不小震动。绿竹就不说了,奕延似乎也心有耿耿,从没给这两位好脸色看。也亏得两个女子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换个柔弱点的,怕是奕延那眼神就能把人吓退了。
又吩咐两句,梁峰让苍岚下去了,扭头看向刚刚收回目光的奕延:“怎么,你看来不大喜欢这俩新人。”
奕延沉默片刻,才道:“她们身份不明,不配留在主公身边!”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都是可怜人,自有她们的理由。”梁峰叹了口气,“奕延,扶我去外面走走吧。”
犹豫了片刻,奕延才上前,扶起了那人。比起半年前,主公臂上多了些肉,也不再那么轻飘飘似乎一阵风都能刮走。但是依旧那么瘦弱、苍白,靠的近了,还是能嗅到挥之不去的药味儿。
如今能够自由走动了,梁峰也不会把所有体重都压在这个人形拐杖上。缓缓走出了房间,他向着自己最喜爱的偏院走去。这里不像其他院落种着各种花树,有假山亭台,曲径通幽。院里只有一栋高高望楼,简陋,但是让人心情格外开阔。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梁峰喘了口气,站在了三楼的木栏前。之前下了几天的雪,田中厚厚盖上了一层。这些冬雪,可以让土地保持墒情,杀死泥土里潜在的害虫,还能让出了苗的冬麦不被寒风冻坏。实实在在的丰年之兆。
有了雪,农户们开始窝冬,但是庄子并未平静下来。远远望去,兵营里依旧有一排排人影晃动。结束了年假,部曲又开始操练,原先的辅兵要转作正兵,新收的流民也要接受辅兵训练。就算天气寒冷,也不能停下。那些缺员的兵力,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填补。
看着远方那些勤奋操练的人马。梁峰突然问道:“奕延,这些日子,你在忧心什么?”
手上的伤已经结了痂,但是奕延最近还是经常魂不守舍,显然有些压在心底的东西。梁峰不可能就这么坐视他最重要的心腹陷入苦恼,当然要问问看。
像是被弓弩瞄中的野鹿,奕延的身形僵住了。他没料到,主公会这么直接问出口。更想不出,自己该如何应答才好。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道:“主公需要人才,以后梁府也会有更多有用之人。属下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站在主公身侧。”
这话是真心的。不论是出兵去救姜达,还是挑选孩童学习数算,抑或书房中那两个陌生女人。主公需要的从来就不只是部曲,更是有一技傍身的有用之人。而自己,却只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害怕那双眼睛看出他的不妥,也同样害怕,那人的目光不再想往日一样,落在自己身上。这简直是无法选择的难题,让奕延寝食难安。
梁峰惊讶的挑了挑眉,他没可想到,奕延担心的居然是这个。唇边浮起了笑容,梁峰轻轻摇了摇头:“你和他们不同。”
奕延喉头一颤:“若是有一个跟属下一样的战将……”
“你跟其他任何人,都不同。”梁峰打断他的话语,“奕延,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这是梁峰的真心话。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离谱至极的意外。在他几乎要放弃求生意志的时候,遇到了眼前这人。奕延跟他身边那些亲近之人都不一样。他是个羯人,不懂那些常人该懂的东西,也不认识这个躯壳原本的主人。这是个完全陌生,与前世迥异的世界,唯有在这雏鸟般敬仰着自己的男孩面前,他才能偶尔放纵,表露出一些属于真正自我的东西。
不论是操练部曲还是教授兵法,其实这些,都是自己上辈子残存下来的余晖,是无法放手的回忆。如果没有奕延,他可能只得把这些东西压在心底,期盼着在忘光之前,寻到一个可信之人。抑或慢慢适应这个世界,选择融入那些装腔作势的士人之中。
幸运的是,他提前遇到了这个人。
这就像给一个苟延残喘,不良于行的人插上了双翼。会有人放弃,这唯一能窥探蓝天的机会吗?
奕延对他,当然重要。
那双能拉三石硬弓,稳健无比的手颤抖了起来。奕延听过主公的夸赞,无数夸赞。然而从未有一次,让他如此动容!
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绽开了,带着酸涩,带着苦痛,带着不可自抑的喜悦,也有难以形容的惶恐。奕延咬紧牙关,费力挤出了声音:“主公要我,我便永生留在主公身畔。”
扶着自己的那双手,抖的不成样子。梁峰并未点破,只是微微一笑。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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