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闻言这才舒了一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林辰暮说道:“大兄弟,不好意思啊。”
经过这一番交流,妇女似乎也放下戒心,在林辰暮很有技巧的“循循善诱”之下,是对他大倒苦水,更是诉说起了自己一家不幸的遭遇。这其中和郭明刚所说过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妇女叫陈翠红,是偏远山区的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到二十岁就嫁给了棠湖乡公塘村的王秋生。王秋生也是村里一个年富力强、勤劳勇敢的年轻人,凭借自己灵活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一家人的小日子在村里也算是过得火火红红。可就是因为不满冯大勇在乡里乱立名目,强行收费,王秋生去市里告状,却不曾想状没告成,却被冯大勇找人从市里抓了回来,一顿痛打,还被从楼梯上推滚了下来,造成全身多处骨折,并伤及了脊柱。伤好之后王秋生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进行强体力劳动了,连生活自理都困难,家里的重担基本上都落在了妻子和老父亲的身上。不仅如此,伤病还时常复发,家里曾带他四处求医,可家里的钱花个精光不说,还欠下了不少外债,可王秋生的身体,却没有一点儿好转的迹象。
王家人也不止一次去市里,甚至是省里告状,可要么就一推再推,杳无音信,要么就迎来冯大勇更肆无忌惮的报复。家里的房子被扒、养的家畜无缘无故死掉,搞到后来,原本在乡上企业看大门守夜的王老爹,也被企业辞退了工作。总之,这一大家子的生活,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渐陷入了窘迫,要不是乡里乡亲地偷偷接济一些,恐怕早就过不下去了。
虽说之前大致就听郭明刚说过了,可亲耳听着陈翠红絮絮叨叨地叙说着这些不幸,林辰暮的心里还是异常难受,沉默了片刻,他突然问道:“那你们还敢去告吗?”
“还告?”陈翠红一听就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说道:“算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世道就是官官相护,哪有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说话的地方?”
“那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小丫从小就生活在那个破破烂烂的窝棚里?连学也不上?”林辰暮似乎有些急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陈翠红抹着眼泪哽咽着道:“现在孩子他爹都成这个样子了,我们这一家子哪里还有什么希望?有朝一日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买一包耗子药往饭里一放,一家老小就都解脱了……”说到这里,她那枯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绝望无助的神色。
听到这样的话语,林辰暮心头不由也是一惊,他立马说道:“大嫂,你可不能这样胡思乱想。这些问题迟早都会得到解决的,那个冯大勇,这次可不就被抓去接受调查了吗?”
“被抓?”陈翠红闻言脸上一喜,可随即又摇头道:“大兄弟,你就别哄我了,上午我都还曾看到冯大勇神气活现地在乡里溜达了一圈。今天不少干部全都跑去他家里了,听说整整摆了几十桌……”
“什么?”这下子林辰暮却是大惊失色,这个冯大勇居然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怎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他脸上阴晴不定,脑海里也是思绪纷飞,过了好半晌,准备给杨卫国打一个电话问问,病房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林辰暮还以为是郭明刚回来了,哪知道回过头来一看,却是一个提着饭盒的老头,是小丫的爷爷。
老头看到林辰暮怔了一下,随即又铁青着脸,瞪起眼睛对他大声质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出去,赶紧给我出去……”说罢揪着林辰暮的手就把他朝外面拽。别看他年纪不小,可手上的劲儿却蛮大,五指就如同钢钳一般,被他抓住的胳膊隐隐作痛。
“她爷,你这是干什么啊?”陈翠红见状也是愣了一下,连忙上前劝阻道。
“怎么?你认识他?”老人不满地瞪了妇女一眼,大声说道。
“她爷,这个大兄弟可是好人,秋生的药费,还是他替我们垫付的,我……”
老人重重推了陈翠红一把,没好气地骂道:“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臭婆娘,是不是非要把我们王家害死才满意?你知不知道,他是政府的人,想要找我们了解上次的情况,你这个臭婆娘,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给收买了……”老人的嗓门极大,简直要将屋顶都给震翻了,引得外面不少路过的人都是驻足朝里面张望。
“啊?”陈翠红震得是目瞪口呆,两眼直视着林辰暮,脸色全是惊愕和惶恐的神色,过了好半晌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林辰暮面前,哭泣着道:“大兄弟,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没什么冤情,我刚才都是胡说八道的……”
顿时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便像是风暴将至前一刻那般在病房内蔓延。
看着脚边痛哭流涕的妇女,还有怒视着自己的老人,林辰暮一时间心头很不是滋味,他默立良久,只觉得心灰意冷,意兴乏然。
双手搀扶起陈翠红,然后又看了一眼老人,林辰暮有些沉重地说道:“大爷,大嫂,你们放心,我不会强迫你们去做你们不愿意做的事。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也不是所有当官的都是坏官。你们应该相信,坏人迟早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还有,我是真心想要帮助你们,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们愿意,我愿意无偿负担起大哥所有的治疗费用,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说到这里,林辰暮塞给妇女一张自己的电话号码,就转身走了出去,门外围着许多人,个个都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有幸灾乐祸的,有明显不相信的,也有不少纯属看热闹的。
此时,郭明刚也匆匆走了过来,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四周围着的人,然后对林辰暮说道:“钱都付了,护士稍等就会来给他输液。”说罢他又低声在林辰暮耳边说道:“我刚才找医生打听了一下,王秋生这病,他们这里根本治不好,充其量也只能为他消消炎、止止痛。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最多一个月,必定要来一次……”
他话还没说完,林辰暮就打断道:“冯大勇回来了,你知道吧?”
郭明刚愣了一下,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说道:“我也刚听说。”
林辰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知郭明刚并没有说老实话。别看他在乡政府里基本上被架空,可他毕竟还是名言顺的乡长,下面多少还是有一些不得志的人员,别的干不了,传递一下消息还是可以的,但他却一直将自己蒙在鼓里。
“走吧。”林辰暮轻叹了一声。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去追究什么,心情却很是压抑。
看着林辰暮那稍显有些落寞的背影,郭明刚嘴角都挂起了极为苦涩的笑意,稍顷又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慢慢走出了卫生所的大门,迎面的阳光刺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站在车子前面,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两层小楼,林辰暮不由得感到一阵迷茫,这两天的辛劳奔波,到了此刻才知道全然是一场空,这让他一时之间,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拉开车门,一只脚都已经迈入了车内,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陈翠红的声音,林辰暮不由心一动,浑身似乎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感觉。
回过头来,却见陈翠红匆匆赶了过来,将林辰暮拉到一旁的僻静处急切地问道:“大兄弟,你说能为秋生治病?”
“不错,我可以安排你们去市里的医院接受治疗,并请最好的专家来诊断。”林辰暮点头道。
陈翠红听罢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紧紧咬着下唇,过了半晌才毅然说道:“大兄弟,只要你真能替我们家秋生治病,我啥都听你的,你让我告谁我就告谁……”
林辰暮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大嫂,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希望你们能够出面来反应情况,诉说冤屈,可不是要你们去胡乱冤枉好人。何况,这也不是条件,即便你们不这样去做,我也愿意无偿帮忙你们安排治病事宜。”
陈翠红闻言呆呆地看了林辰暮半晌,最终哭出声来,说道:“大兄弟,你真是一个好人呐!”
第二十七章釜底抽薪
合阳的安靖路是一条幽静的小路,四周古树参天,在一排青砖高墙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有历史的厚重感。不过三十五号大院却蔚为壮观,顶楼巨大国徽威严肃穆,仰望下更觉威压的气息扑面而来。加上大门口荷枪实弹的武警哨岗,让途经此处的行人都深感神秘而又庄重。
这里是华川省省委所在,也是名副其实华川省的权力中枢和政治心脏。
雨后的清晨,空气异常清新。值上班高峰期,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辆乌黑铮亮的红旗车悄无声息地开了过来,门岗上的武警战士马上举臂行礼,让人不难猜想,车里乘坐的必定是省委里了不起的大人物。不少行人就投来羡慕的目光。
眼看车子就要驶入大门之时,突然一道人影从旁边冲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扑倒在车前。司机小张吓得就是一个激灵,连忙一脚刹车,车子猛地停了下来,他这才发觉自己脑门上竟然全是冷汗,心中更是暗自庆幸,所幸车速不快,要不然就这一下,肯定停不下来。干他们这行的,最怕的就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不是自己的原因,可万一领导认为自己不祥,以后都不用自己了怎么办?
门岗上执勤的武警看到这一幕也顿时傻掉了,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才慌忙从岗位上跳了下来。
却见一个神形憔悴,蓬头垢面的女子跪倒在车前,身体距离车头不足十公分。女子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她就那么直直地跪倒在车前,两眼直直地看着车子,虽说一语不发,可她的脸上和眼神里,却无不透出一股浓烈的酸楚和无助,让人一望之下,心底那根弦就不禁被触动了。
她手里还高高举着一个简陋的硬纸板,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字迹歪歪扭扭,笔画就像是拼凑上去的一般,与之相比,恐怕就小学生的都要写得更好一些,不过却呈现一种暗红色,似乎还散溢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让人不由得有些怀疑,这个字是不是用血来写成的,配合上她的神色,就仿佛一股冲天的怨气和悲愤要从里面挣脱而出一般。
拦路喊冤,这种戏里才有的东西,居然出现在省委大院门口,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许多还在一旁指指点点,甚至一旁还有一个人从包里摸出相机来,就开始拍了起来。
车上并没有下来人,闻讯而来的武警和省委的工作人员,也很快将拦路喊冤的女人强行拉到了一边。女人一直都没有哭闹,只是那一双眼睛,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目光看到谁,谁就不禁一颤,心生悱恻。倘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又有谁会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别说带来的影响极大,那车子真要停不下来,撞上了,可就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车子继续发动,朝着院内驶去,不过在经过那个女人身旁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紧接着后车窗摇开,露出一张中年男人冷峻的脸:“搞清楚情况后,把她带来我办公室。”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应下,其中一人还不由得抹了一把汗水,麻痹的,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怎么这么巧好就拦上了省委陈书记的车?这下子,可有排头吃了。
事情告一段落,很快,围观的路人也渐渐散去,只有那个在人群中偷**了照片的男子,却刚没走出几步,就被几个人给拦了下来,强行带去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