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正中站着一个男人,黑色的斗篷垂在地上,背影挺拔。
“原来是你,又把我弄来干什么。”韩鄀元走过去,算是熟人,合欢神手下的玩家修,或者说是专司灾难的三界主神。
“你看,梵歌就死在这里。”神王抬手,黑色雾气从掌心漫出,向四周扩散而去。薄烟所到之处,历史的虚像渐渐具体化,呈现在他们面前,那是曾经发生过的真相。
不仅是画面,连当时的声音也完美地还原,韩鄀元不忍去看,可各种琐碎的声响还是灌进他的耳朵。他无法忍受,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被迫目睹一场酷刑。围场中央,正是处死梵歌的刑场,加纳对他的折磨到了令人发指地步。那是货真价实的千刀万剐,一刀刀,一片片,到后来只剩下筋膜连着白骨。
一身鲜血,梵歌却笑得春光灿烂:“没有我得不到的。”
“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神王定格幻想,久久凝视梵歌那张疯狂的脸。
韩鄀元把头扭到一边,想起刚才的血腥场面依然心有余悸,而且不明白神王把他找来做什么。仅仅是为了聊天话家常?不可能,一定有其他目的。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神,和他这种小人物能有多少交集,搞不好又要惹上麻烦:“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要是想问他的事,我还真帮不上忙。”
“别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随便聊聊。”收起幻象,四周的景物逐渐变化,强光隐去,郁郁葱葱的植物破土而出,很快长成连片的森林。
神王走到一棵参天大树下,单手扶住粗糙的树干,意味深长地说:“人的情况和树相同,愈想开向高处和明亮处,它的根愈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处,向深处,向恶。”
“对不起,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对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这一生,当真动过心,愿与之生死的,只有梵歌的母亲壁兮。”闭上眼睛,神王的话语变得飘渺不定。那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带着无法释怀的悲伤,萦绕在周围,久久不肯散去:“让我想象,第一次见她,是在西北苦寒之地。她没有梳化,只披了件纯白的大氅,静静立在雪地里,身影纤细得仿佛融进茫茫雪原,让我无法移目。”
也许是忆起美好的过去,他的脸上荡开浅浅的笑意,眼神也明亮许多。只不过,那表情只持续了一会就被无尽的失落取代了:“我很爱她,但我们之前有太多矛盾。她并不贪婪,但她想要的太难,而我力不能及。”
说到这里,神王停顿了很久,久得韩鄀元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才再次开口:“梵歌的母亲并不是凡人,她是天地生成时残留的恶水形成的邪魔。”
竟然是邪魔?那梵歌不就是禁忌之子了吗?
可是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韩鄀元满腹疑问,又不能打断,只好继续听下去。
“我该如何形容壁兮呢,她是个非常复杂的人,外表看来温婉娴静,静如处子,对我也细心体贴。可是,她对人对物又分外执着,只要认定,便会不择手段,狠毒无比。她啊,虽是女子,好强的那一面却不输男人,而且胸怀大志,意志坚定,有让我敬佩的英气。最奇妙的是,她也不会过分强硬,大部分时间像一汪清冽甘甜的泉水,缓缓流进我的心里。壁兮性格上矛盾的碰撞,正是让我疯狂着迷的地方,好比火焰和寒冰的结合。你明白吗?”说到她时,神王的脸上总带着温柔的色彩,这是毫不掩饰的用情至深。
“但我总是奇怪,明明只是个低微的魔物,心却比天还高,妄想有一天能进入神界,与造物主平起平坐。这样的愿望,仅仅靠努力就能实现吗?”仿佛是在问韩鄀元,也仿佛是在问自己,他叹了一口气:“遇到我之前,壁兮独居在人迹罕至的冰原,潜心修炼,不问世事,整日与寂寞为伍。就算失败了无数次,她也没有气馁,一个人过了数不清的日夜。可这种坚持,造成了她的悲剧命运。”
真有其母必有其子,在韩鄀元的零碎的记忆中,梵歌也是为了争夺神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壁兮想成神,但她的出生成了最大的阻碍,一个邪魔怎么可能与神平起平坐?就算我愿意,其他神祗也不会首肯。”他虽是三界主神,却没有擅自修改世间制度的权力:“我无法给她最想要的,总用谎言安抚她的情绪。终有一天,她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达成愿望,从那时起,她开始怨恨我。她对我的复仇就是怀上梵歌,然后悲惨地死去……”
“让我看着酷似她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在无尽的生命中饱受折磨,这才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报复手段。”梵歌似乎也用了类似的方法,让加纳痛不欲生。
真是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些人,为什么不能简单地爱呢。
韩鄀元摇头,他是个非常纯粹的人,爱就是爱,不会掺杂其他东西。所以他无法理解梵歌和壁兮的行为,也无法认同神王的做法。壁兮母子固然有错,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神王把对壁兮的爱扭曲,然后全部转移到梵歌身上,甚至做出天理不容的不论行为。父亲逼迫儿子做那种事,正常人一辈子也理解不了。
他想不明白,只是觉得心里憋得慌:“你既然是神,为什么不复活她,对她好一点,时间长了就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