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雾光爬窗离开,藏于乌云身后,阴雨落向大小不一的油纸伞,伞下行人经过玻璃旋转门,漫步在铺满落叶的街道。
两位小厮合力捧一盆矜贵的花,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饭店大堂,还没洒水护花,又急忙将挂于外面的鸟笼拎进大堂,大堂中央是舞厅,前来跳舞的人穿着华丽,不顾外面天气如何也要精心打扮。
范若婷在饭店处理公事的房间吃茶,木几陈放一壶茶,一把扇子,还有一台收音机。
关诗妤一进门就闻到浓郁苦涩的铁观音味,又听见清亮女声经电线传出。
“今日早晨,上海市政府领导发布郑重声明,希望各大学校统一指挥管理学生,不要进行非法游行、示威、以及集体罢课、聚众闹事等活动,各级治安部门要加强预防恐怖袭击事件……”
声音与茶气一同萦绕整个房间,范若婷坐在吃茶的桌前不曾抬眼,掀盖,轻轻吹一吹,闲适自得地抿着热茶。
关诗妤坐在她的一侧,注意力并无集中,漫不经心地玩弄玲珑茶杯,听报道的内容:“医界共谈罢黜国医一事,必为政府所重视,思所以未雨绸缪之计,拟定于叁日后举行会议……”
完毕,切换频道,播一首袅袅婉转的名曲。
报道如此明朗,范若婷将茶杯搁在台面,讲道:“聚众滋事,与佑其所在的学校有关。”
“不曾听人谈起。”关诗妤依旧低眉,简单回应。
不是特意护着范佑其,也不想挑拨离间,而是她当真不清不楚,如此多事下来,实在无心思考这些。
范若婷并没有对范佑其起疑心,只是说道:“你不关注是因为他没有直接参与其中,这件事的主角不是他,是廖心儿。”
关诗妤终于抬起头来,好奇:“廖心儿干了何等好事。”
明人不说暗话,“联合日本人罢黜国医,佑其护着她。”
关诗妤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这两句合一块实在令人不愉快。”
不愉快又如何,还不是得回到正题,她中肯地说:“先前与廖心儿打过几次照面,我发现她并不坏,傲慢之余有两个弱点,一个是她父亲,另一个则是佑其,她没了他们,一有风吹草动便不知方向。”
范若婷眉目柔和:“眼光不错,我瞧你不仅是在时装裁缝上有见解,看人也渐有路数。”
“那是因为他,我才多多留意。”关诗妤并没有故意要使姆妈不快,只以一种阐述事实的态度回应。
这个“他”无需多想,范若婷心知肚明,以浅浅一笑代替微愠,毕竟到了这把年纪必须懂得把握脾气的分寸:“儿女情长必然挡路,这句话我同你讲过许多遍,你务必要抛开私情看人,拓宽眼界观察时局。”她从不迟疑,抬眸看关诗妤,字字清晰:“我知道你做得到,正如你看得清廖心儿。”
“然而做得到与想要做是两码事呀……”听起来似是在撒娇,关诗妤轻佻地挑起眉。
“不可儿戏,不想做也得做!近来廖心儿与一位演员太太交好,她丈夫是华人律师,叁人提及你,且需你为他量身定做一件西服。”
“我有得推脱吗。”
“没有。他们是人脉,是筹码,日后兴许派得上用场。”
“行,我做,我做。”关诗妤握起茶杯饮茶,想起有事要计较,加重了语气:“既然不可儿戏,为甚么你不同我讲敬语呢?你打他的那一巴掌,应该由我来。”
范若婷游刃有余,只是道:“今日叫你来,除了吩咐这件事外,主要是想以母亲的身份和你吃顿饭,不是要与你争执佑其。”
“是么,那我请您莫要再谈公事。”关诗妤收敛脾性,大方坦荡:“而且,我们不是在争执,是沟通。”
言下之意,这是将佑其与公事相提并论,范若婷听完以后,莫名舒心一些,接着打电话,让人送上清淡可口的菜。
送来的是杭帮菜,八宝豆腐鲜美润滑,次上的龙井虾仁色泽清雅,最后一道是油焖茄子,味道稍重一些,为的是中和这一餐口味。
入座,点一盏青灯,面对面吃饭。
“看你今日脾气不小,吃些清淡的。”范若婷难得没有以一贯的气势与她对峙,为她勺着洁白细腻的豆腐进入饭碗。
知道她放不下,仍有个心结在,且先为她解去:“我打佑其,是因为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怎能容忍他欺辱你。”
关诗妤捏起勺子,吃一口豆腐,碎碎荡荡的就这么含在嘴里,总是要细致尝完以后才对她说:“若是我允许他这样对我呢?我不喜爱您碰他。”
“你是我女儿,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欺辱你。”这会儿,范若婷认真起来,眼睛定在她的身上,不得不肯定她的非常之处,也不得不谈起大道理:“忘了再提醒你一句,女子需自爱,更何况你现在是他的长辈,长辈就要有长辈的模样!你这样成何体统?”
关诗妤若无其事地夹起一颗虾仁,放进范若婷的碗里,语气平淡:“姆妈,您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矛盾,在我听来又颇为讽刺,我去巴黎前不过是个温温吞吞的女孩,几乎不与人争辩,因为我连搭话都要结巴,您千万不要忘了是谁教我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