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和你说过,江枫他爷爷名义上是我的师弟。”孙冠云道。
“您是说过,江枫他爷爷原先好像是太爷爷的记名弟子。”孙继凯点头。
“你就不好奇吗?你太爷爷那么多亲传弟子,记名弟子更是数不胜数,为何其他人我都没联系,唯独和江卫国那老东西这么多年一直有联系。”孙冠云道,不等孙继凯有所反应便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太爷爷是真正的大师,那时候还没有八大菜系只有四大菜系,你太爷爷是当之无愧的粤菜第一人。fj和两广一带富庶,聚宝楼客似云来,多少厨师做梦都想拜入你太爷爷的门下当亲传弟子。唯独江卫国那家伙,你太爷爷想收他做亲传弟子他非不肯,说自己已经有师傅了,不能再拜其他师傅,只肯做记名弟子。”
“不过也是,你太爷爷再厉害又怎么能比得上他亲爹,就算他亲爹已经死了,那也是一座让人无法攀越的高峰。那可是江承德啊,我们这一代学厨的有谁会不知道江承德啊。”
“江承德?”孙继凯有些迷茫,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觉得好像有点熟悉但又没什么印象。
“江卫国这个老东西,年轻的时候性子古怪脾气又倔,天赋也就那样和我半斤八两,偏偏傲得不得了。在乡下地方当国营饭店的厨师,还成天做着有朝一日回北平把泰丰楼买回来的美梦。那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一点,觉得他掂不清自己的分量,哪能想到他临到老了运气倒变好了,泰丰楼自己送上门了。”
“原先我瞧不起他,现在该反过来换他瞧不起我了。我年轻的时候心里憋了一股气,天天琢磨八宝栗香鸽甚至没时间关心你爸和你二叔,等我要死了他们都没时间来看我也是我活该。”
“等下我要是死了记得第一个打电话告诉他,然后再打电话告诉你小师叔祖孙茂才,求他回来,回聚宝楼帮帮你,他会同意的。”孙冠云有气无力地道,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联系方式在王助理那里让他给你,不管开出什么条件,只要不把聚宝楼让给他,什么条件你都答应,一定要请他从港城回来。聚宝楼在我手上这么多年,一开始我还想着再接再厉再创辉煌,让聚宝楼不光是fj第一酒楼,让它成为南方第一酒楼,全国第一酒楼,结果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是不行喽,你爸也是个不成气的糊涂蛋,你二叔就更别说了。遗嘱我早就立好了,酒楼肯定是要留给你的,为了公平起见我把大多数钱都给你二叔了。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早些年浪费了太多时间,想要重振聚宝楼现在只能靠孙茂才。”
“这些年我为了脸面一直没联系他,但他是你太爷爷的关门弟子更是你太爷爷的干儿子,从小就长在聚宝楼,只要你真心求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孙冠云就开始猛烈的咳嗽,随即开始大喘气,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困难。
“爷爷,您去床上躺着吧,我让医生过来给您上呼吸机。”孙继凯说着就要把轮椅往病床边推。
“不去!”孙冠云大声道,一把抓住孙继凯要推轮椅的手,抓得紧紧的。
“不要叫医生,今天晚上景色这么漂亮现在死了也不亏,我要死也要坐着看着外面死。”孙冠云固执地道。
“该死的时候就得死,该认命的时候也得认命,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拖着没有意义。”
“那种活法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说不了话也动不了,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说说话,还能看看外面。你看,外边的灯多漂亮,多闪,要是能看见月亮就好了。”
“那我推您去下面看月亮。”孙继凯已经要抑制不住自己眼眶里的泪水了。
“不用了,估计推下去也看不见了,现在几点了?”孙冠云问道。
孙继凯看了一眼手表,哽咽道:“11点57分。”
孙冠云笑了笑:“那我就再多活几分钟,抓紧时间多说两句话。”
“小凯呀,你堂弟是个好孩子就是身体不好,就算以后你二叔做了再过分的事情也不要和你堂弟生分了,你们始终都是兄弟。”
“你爸要是问你我给他留了什么话,你就告诉他,让他把眼睛擦亮点,别整天唯唯诺诺的,像个男人一点。”
“告诉你二叔,要是他心里还有我这个爸,就别做那些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爸的事。”
“告诉孙茂才,我后悔了,其实当初把聚宝楼交给他也挺好的,他上了我们孙家的族谱也是我们孙家的人,都是自家人给谁不是给呢?”
“我就是嫉妒他,嫉妒他的天赋,嫉妒得要死才会借着那个可笑的比赛借题发挥。”
“小凯。”孙冠云的呼吸声已经大过了说话声,“几点了。”
“过零点了。”
“你以后可别像爷爷我这样,临到死了发现有一大堆后悔的事情来不及补救。做你想做的事情,活得高兴一点。”
“要是能守好聚宝楼就更好了。”
“我想坐着死。”
“爷爷。”孙继凯能感受到眼泪滴在了手背上,却感受不到眼泪从脸上滑过。
仿佛脸颊已经失去了知觉,无比麻木。
呼吸声停了。
3月16日零点零七分,孙冠云去世,享年75岁。
虽然仍有很多遗憾,但他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愿望。
坐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