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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问解开安全带下车,凌晨三四点钟,小区楼下的路灯也是萧萧瑟瑟的,陆铮靠在驾驶座里点烟,她回身,探进车厢内吻了吻他:“晚安。”
“晚安。”他也在她额头上回吻,又嘱咐她:“多带点衣服,釜山现在很冷。”
好不容易挪上电梯,算算时间,也只能再睡三个小时不到就要起床去赶飞机。
电梯内的镜子上,整张脸都是虚浮的,一副纵(谐)欲过度的样子,她从包里拿出粉盒,靠着电梯内遮盖黑眼圈。
叮——电梯在十九层停下,门一开,她就收起化妆盒,拎着包包刚走出电梯,就看到自家门牌号前,一个男人徘徊的背影。
素问立刻提起了警惕,这不怪她,凌晨三点,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任谁都要吓一跳的。
那人听见电梯响,也在走廊的白炽灯下回身,向她看过来——
脸色铁青的两个人。
那种郁闷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小时候,邻居就总说,小素问长得还是像爸爸多,你看这浓眉大眼的,跟她爸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会子,聂素问却格外的痛恨这种相似。
似乎这种从同一个血脉流出的相似,不仅没能让两人变得亲近,反倒加深了那种深刻的烟雾。
素问脚步一顿,但很快恢复,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举步朝门前奏曲,擦肩而过的时候,聂远似乎张了张嘴,想叫住她,然而只有一阵衣袖带起的冷风划过,“素素”两个字终究噎在了喉中。
素问飞快的找出钥匙,插进锁孔,在聂远来不及反应之前闪身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大力甩上了门。
客厅里,一束壁灯昏黄的光,笼罩出母亲深陷在沙发里的身影。听见门响,她本能的一震,抬起头,看见是素问,脸上划过一丝迟钝的茫然,良久,才喃喃道:“回来了啊……”
素问出名以后工作就多起来,常常十天半个月不沾家,或者半夜回来都是常事。向茹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她自己一直每天很准时的晚上十点以前要上床睡觉,她称为“美容觉”。
想到刚才门外看到的男人,聂素问已经不奇怪母亲为什么会现在还坐在这。
她把包往边上一扔,冷冷问:“你见过他了?他来有什么事?”
这么晚了还耗在这不走,肯定有重要的事。不过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反正三年前他抛弃她们母女俩的时候,聂素问就已经当没有这个爸了,现在不管他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素问都已经打定主意,不会理他了。
还没等向茹开口,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素素,你是素素吧?爸爸很久没见你了,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
素问眉头一皱,猛的拉开门,门外的男人以为还要敲好一阵,在门开的瞬间脸上掠过一阵呆怔。
素问已经飞快迅速的打断了他:“你找错人了,我没有爸。深更半夜的,再吵我就报警了。”说完也不看聂远的表情,再次把门重重的摔上了。
素问关上门以后半晌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原来再一次看到这个养育过她的男人,她心底的伤还会再被揭开一次。
他不是“一家三口”移民了么,现在应该住着小洋房,花着美元了,还回来找她干吗?
一回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怔怔的望着她。
她都忘了,现在不是她心伤的时候,因为她还有个脆弱的母亲亟待安慰。
可她试了几次,都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挥了挥手:“……没事了妈,早点去睡觉吧。”
向茹点了点头,没走两步,又回过头叫她:“素素。”
“嗳,怎么了?”
向茹的脸色苍白得很:“你爸他……”
“他要认亲得先认清楚门。”素问以为母亲心软了,当机立断阻住她的话。
正打算进浴室洗个澡冲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母亲的声音突兀的在背后响起:“他得了白血病。”
素问扶着浴室门停下了脚步,不过她没回头,隔了好一会儿,她还是走进去,嘭的摔上了浴室的门。
水声哗哗,向茹望了眼紧闭的浴室门,也很苦恼似的,摇摇头回了自己房间。
滚烫的水冲下来,刺在皮肤上火辣辣的感觉,依稀让她回到了三年前,在那个百来平的大客厅里,小三登堂入室,挽着那个血缘上是她父亲的男人的手臂,屋子里满地的狼藉,向茹絮絮的哀嚎,她执拗而倔强的挡在母亲面前。懦弱的母亲是斗不过美艳精明的小三,没关系,母亲还有她。
可万万想不到,最后让她绝望离开的两个巴掌,却纷纷来自她的生父和生母。
喀——
她拧掉了热水,靠在滑腻的瓷砖上发呆。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总是把她放在膝盖上,来回的颠,一颠就是大半天,她抱着父亲的大腿乐呵呵笑个不停,有时候父亲会把她双手抱起举得老高,然后用下巴上又粗又硬的胡茬来扎她软软嫩嫩的皮肤……
她可以一次次的原谅母亲,再次接受她和她住在一起,却不能原谅当初最先背叛的父亲。
因为他撕毁了自己对婚姻和爱情最原始的憧憬,让她变得自私,冷漠,对感情缺失信任。
因为他让自己明白,爱得越深,遭到的背叛就越是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她,不会允许自己去原谅。
洗完澡出来,母亲的房里灯已经灭了。她吹干了头发换上睡衣,正打算再睡两个小时起来收拾行李,走过客厅时,鬼使神差的又来到玄关,打开大门。
走廊上,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
走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