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教她写汉字,送她上学,督促她学文化,告诉她,逼得不已占山为寇,却不成为真的流寇。她长大后,成为他最得利的助手,在世界各地偷东西,杀人,帮一个政客去杀另一个政客,帮一个商人去偷另一个商人的东西,却从不伤害无辜的百姓。
一根烟抽完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想通了——她得回去。眼看着天色即将大亮,攻打金三角的号角,也该吹响了。
她俄而起身,去在转身的一瞬,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
要在黎明时分找到开门营业的药房实在不易,语言不通的聂素问几乎挠破了头皮,瞪大了眼睛,在四处寻找可能懂英文,或来自中国的游客。
这个时间大部分都还沉睡在梦乡中,要找几个活人本就不易,素问沿着码头挨个的问过去,忽然在河边看到一个低头吸烟的黄皮肤男人。她大喜过望,跑过去问:“你好,请问……”
男人回过头来,看到她,嘴一张,烟没衔住顺着嘴角就掉下来,火星在他衬衫的了领子上烧了块晕黄的印记,他双目圆瞪,愣道:“弟……妹……?”
聂素问也彻底怔住了,因为站在她眼前的,就是曾经在狼牙特种大队和陆铮同期选拔出来的河北硬汉项前进!
素问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遇到熟人,欣喜问道,:“……项前进同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项前进还是那憨厚样儿,脱口就差点说出任务的内容,话到了嘴边,才猛的愣神去捂嘴,支支吾吾眼神直瞟,“呃,就那个,弟妹你懂的。”
素问意识到,连忙点头。她知道像项前进这样的特种兵,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可能出境的,除非有重大任务,越境作战也必须经过两国政府首肯。她下意识联想到在山上的陆铮和棠,便模糊明白了项前进出现在此的原因。
项前进亦从顾队口中隐约得知素问被掳至金三角的事情,也知道陆铮已经先行一步至金三角卧底埋伏。如今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便猜测陆铮的任务完成的八九不离十了,于是高兴的问:“弟妹,陆儿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素问表情一滞:“他……我们走散了。”
“噢……”项前进见她表情,便没再多问,安抚她道:“放心好了,陆儿的本事,绝对不会有事的。等咱们来个里应外合,铲平了贼窝,就让他带你回国,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项前进思维是一根筋,想事情也比较简单。素问不好跟他多解释,想起车里的郝海云,于是问他:“你有没有带消炎止血的药来?”
特种兵作战随身都会携带应急伤药,所以素问有此一问。
项前进连忙点头,在解下背囊的时候,却忽然愣了一下问:“弟妹,你哪里受伤了么?要伤药做什么?”
“不是我,是我一朋友。”
“噢。”好在项前进直肠子,也没问她朋友是谁。要让他知道是国内正在通缉的黑帮要犯郝海云,事情要大条了。
素问松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消炎药和纱布等基本药品,项前进又热心的说:“弟妹你朋友在哪,我送你过去吧,这里一会儿可能就不太平了。”
素问愣了愣,难道在港口这里也有行动?
她想到车里郝海云,连忙拒绝:“不用了,就在不远的,万一这会子正好有任务指示,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等回国再带战友来家里吃饺子啊。”
项前进想想也是,任务重要,于是呵呵笑道:“好嘞,弟妹,一定的。”
素问拿着药品,见时间还早,又去悬挂着紫荆花旗帜的香港快船那里询问了开船时间。最快的一班船将在天亮后开出,她算算中间还有一段时间,足够找间旅馆,将郝海云的伤口处理好,安顿下来。
既然他不愿意回国,也不愿再见到她,那么她只能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来表达她的歉意了。
素问从泊口处回来,黎明时分,码头上风大,没什么人,他们的车子还停在那里,但车旁却好像多了道人影。
是郝海云……下车了?
她皱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直到走近,才从昏暗模糊的天色中分辨出是个女人。
码头上带着湿气的风,吹得她长发乱舞。
“夕……?”她失声,惊呼出声。以为是棠的追兵这么快就赶到了。
躺在车里的郝海云亦是这么以为,他正暗自庆幸,幸好聂素问先下车走掉了,不料这个笨女人竟然又折回来,自投罗网!
几乎在素问出声的同时,夕迅速的拔出腰间的枪,转身将枪口对准了聂素问。
在车内的郝海云,见她抬手便已预料到她下一步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抽出了藏在座椅下面的手枪,指住了她的颈动脉:“别动!”
他威吓,枪口有意无意的顶着她的下巴,面上冷沉,尽量的隐忍着伤口被拉扯到的疼痛。这么近的距离,夕要开枪射杀聂素问之前,就会先被自己杀死。
他对自己的速度很有把握。
夕果然听话的没有动,已经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又松了下来。下巴保持着不动,眼神微瞟:“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女人。”
“不关你的事。”
“不,你不懂得首领调教的杀手。我们在完成任务时,是不计自己的生死的。”夕说这话时,面上带笑,那是踌躇满志,不急不缓的笑。
素问完全相信她不是危言耸听。她从这个女人的身上嗅到死亡的腐朽气息。她不想活了,但临死前,还想拉着自己这个垫被的。
聂素问很莫名,她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这个手段狠辣的女人。嫉妒可以让一个女人疯癫至此吗?连命都不要了!
郝海云压紧了手指下的扳机,同时用眼神示意素问——跑。他有信心在这个女人开枪之前结果了她的性命。
素问收到他的讯息,但她没有动。两方人马都没有动,很静,因此郝海云手里弹匣齿轮转动的声音异常明晰。从背后,看不到夕举枪的手,只能看到郝海云拿枪顶着她的下巴,那样子,如同他在挟持着夕。
夕嗤的一笑:“谁陪你们玩?无聊的游戏。”说着就要放下枪。
素问见她终于放弃,不由的舒了口气,幸好这个女人还有最后一点理智,她也不希望在码头发生流血枪击事件,那么所有离港的船都会被封锁,她就没法顺利按原计划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她的那一口气,还没顺着胸膛呼出去,突然间,寂静的黎明被一声枪响撕裂——“嘭”的一声,枪声震撼耳膜,惊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素问被枪声震得惊在原地。
枪声响了,倒下的不是她,也不是夕。
是郝海云。
隔着一段距离,素问看见郝海云手里的枪一松,缓缓的向后倒去。倒下的身体被车身拦住,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绵软无力的顺着车身滑下去,在车门上擦过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素问愣了片刻,突然间冲过去,她踉踉跄跄的跑着,身边的夕一样不可置信,枪摊在身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