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疲累之际,却听门吱呀一声洞开,一个人稳稳当当的走了进来,黛玉的神志顿时清明了几分,心中着实紧张。反观那人却怡然自得,负手转悠了一圈,才缓缓揭开红盖头。
猝然揭了盖头,黛玉只觉眼前一闪,冷不防撞进一个蜂腰猿背的身形,竟有些呆了。
水澜本来姿容甚美,生就面若芙蓉,眉目如画,加之一身大红满翠八团蟒袍,衬得其人真乃明珠美玉,风流跌宕。
且他左腮眼角下有天然一粒胭脂痣,顾盼间自有一段多情韵致,端的是风华无双,贵气盈然。
以黛玉的见识,自不会因皮相所惑,只是她梦里都想不出,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不禁忖度着:果然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观其风仪上佳,却难知底细好赖。
水澜同样端详了黛玉一会,见她形容清逸绝俗,气度雅淡出尘,不由嘴角上翘,笑叹:“夫人果然与本王想象中的一个模样。”
黛玉大为惊讶,一时顾不上旁的,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水澜面色未改,甚至微露笑意:“本王多年前有幸与先林公有数面之缘。夫人容貌全然承袭于林公,如何能不面善?”
说着,伸手替她摘下凤冠,理了理鬓边细发,又道:“本王开蒙时曾拜当朝大儒张阁老为师,说起来与林公份属同门,该尊称一声师兄。”
若论当世大儒者,张彦当居首。江南张氏系名宦之后,张彦曾官拜正一品文渊阁大学士,博通内外图典,名望夙重,门生遍布朝野。
当年林父同是张阁老的弟子,张老对林海更有知遇之恩,仕途平步青云与恩师的提携密不可分,黛玉亦有耳闻。
然而张老收弟子的规矩极严苛,不论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非良才璞玉不择。连上皇曾为当今求师都没能请得动,竟愿为年纪轻轻的廉王开蒙,因而此话让黛玉信了三分却也疑了三分。
只不过提到亡父难免勾起心酸,黛玉眼眉低垂,自嘲道:“这些年过去了,不料还有人记得家父。”
水澜默不作声看了黛玉两眼,肃然道:“林公两袖清风,视死如归,为天下万民谋福,这般人品自不能叫人忘的。”
黛玉听了一呆,细想之下越发痛心悲恸,鼻酸泪涌。水澜也自悔言语莽撞,遂柔声歉让:“好端端的大喜日子,怨本王一时不察重提旧事,夫人莫怪。”
见他这般纡尊下气,黛玉也不肯负今日喜兴,擦了泪渐渐回转过来:“王爷言重了。真论起来,妾应替亡父多谢王爷重义执言。”
水澜放下心,拿了桌上一碟子玫瑰酥递到她跟前,说道:“咱们是一家人,何言谢字?闹了一日,夫人必定饿乏了,鱼肉油腻对脾胃不好,本王吩咐厨房准备了些素油制的细点,好歹用几块垫饥,今夜便早些安置。”
及说出安置两个字,一抹薄红早跃上了面庞,黛玉又低着颈只管弄衣带,装作没听见。
水澜何等精明,大抵晓得黛玉的心思,有意觑着眼打量她半晌,见连耳朵尖儿一发红透了,方慢吞吞续道:“本王还有些俗务,夜里在聚墨斋歇息,安心睡吧。”
说完一径起身,黛玉忙跟着起来,水澜含笑按下她,掩门自便而去。
水澜走后,黛玉一时思念亡故的父母,一时想起和水澜谈话,千头万绪,辗转难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面啦!
一直觉得黛玉对宝玉不是爱情,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唯有他对自己还算真心,才不知不觉当成了依靠,内心未必不知道这种希望的渺茫,因清醒所以痛苦。
但宝玉实非良人,林妹妹值得有更好的人来呵护。
第5章 第五回
成婚第二日黛玉起来,紫鹃和雪雁两个进屋伺候梳洗。
黛玉因问水澜是否起了,紫鹃正拿花替她簪在鬓上,笑道:“姑娘不知道呢,这朵芍药便是王爷亲手采下来的。王爷还说:可惜如今的月份没什么好花,前人推芍药为花相,才勉强能配得起夫人。”
黛玉原不爱戴这样明艳的花,此刻再揽镜自照,似乎也挺妥当。一旁的雪雁趁着高兴,飞快的接下去:“听说今儿本该进宫谢恩的,王爷都推了说明日再去,只嘱咐让姑娘好生休养。”
当下听说,黛玉便吃一大惊,忙转头问:“你说仔细些,什么本该进宫谢恩的?”
雪雁老实嘴夯,如实答道:“就去打水的功夫,正撞见管事问王爷要不要备车去宫里,王爷先问姑娘起了没,听回还歇着便挥手说算了,方管事原要再劝,王爷像也不当回事,我就回来了。”
黛玉想了一想,整理妥帖了衣裳,也没带丫鬟,一径出了三希堂,来至书房。
水澜正靠着酸枝木椅榻上看书,见她来了,颇为意外:“夫人有话不管叫谁来都罢了,何苦劳烦自己?”
说着放下书,笑眯眯地盯着黛玉的脸庞:“眼睛底下怎么添了两片乌青?看来昨夜休息得不好,要是睡不惯三希堂,聚墨斋的榻上还空了一半呢。”
这话里透着轻佻,黛玉红了脸,忙定了一回神,言简意赅道:“王爷,方才听婢女说,蒙皇恩浩荡赐婚,今日本该入宫谢恩的。”
水澜“嗯”了一声,一副漫然不上心的模样,只摆摆手:“我当什么大事。不过给上皇和当今问个安,再去听一大车劳什子的教诲,言之无物的,无聊透了。”
要说往常,宝玉算得秉性乖张叛道,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见到舅舅便是老鼠遇上猫。这位堂堂王爷却一点没藏着掖着,还将其宣之于口,光这份坦荡倒令人敬服。
水澜见她犹一脸的若有所思,因又道:“夫人不必忧心,本王早打发人去宫里回禀,就说昨日吃多了酒上头,恐御前失仪。”
磕绊了一下,随口又带出半句:“不过相看两生厌的,我倒不懂每回还让去跟前碍什么眼。真不放心,还跟从前一般囚起来不就完了。”
虽才听了一耳朵,黛玉总觉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淡淡的不屑来,一时却捉摸不透他话中深意。其实本来是怕因自己耽误了正事,不过他既有了成算,一时也无话了,黛玉便想着抽身回去。
话还未出口,却见水澜欠身站了起来,挪近到黛玉面前停住了,拿手在她发顶上比划了两下,不由莞尔:“正想说,夫人看着太小了些,个头才到本王胸口这儿。昨个儿盛妆还不显,今日卸了妆瞧着瘦得可怜,脸上拢共不剩几量肉了。”
两人此时挨得极近,只闻水澹身上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芬芳馥郁,经久不散。
黛玉一抬头恰好撞上他满脸的盛笑,禁不住面上作烧,脱口道:“我自来如此,饭一贯用得少,吃的药只怕比饭还多一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本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好歹都是命,便随它去。”
孰料,那水澜冷不防就敛了笑容,沉声道:“既进了王府,以后再不许说这样任性的话了。”
尽管水澜生的霁月光风,平日里又是言语若笑的样子,可一旦沉下脸来,就显得格外孤绝冷漠,叫人看着便心生畏惧。
说着,就唤他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秋晚来:“去问王妃带来的两位姑娘,平时常服什么药,发作时什么症候,记好了差人送到李太医那儿去,待看好再拿回来配药。”秋晚答个是,看没别的吩咐,方退出去办事。
黛玉因他还体贴着这些琐碎小事,自己怪不好意思的,忙笑着:“王爷费心了,妾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自会吃饭起就会吃药,请过多少名医,都不见效,不免颓丧了些。”
水澜听了,脸上才有了三分笑意,说道:“还有一事要嘱咐夫人。明日往宫里去必定要听太后的教诲,不论太后娘娘说什么,耳朵进出过道门儿,应个是就罢了。”黛玉虽不明就里,不过也点头称是。
才要回去,在穿堂远远看见王府的管事方孔朝这儿走,后面还跟着两个白面儒生,连忙转个弯回避了,改往两边的抄手游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