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帝抬起头,炯炯的盯着他,眼中满是迷惑不解:“这两人,上皇怎么会肯?”
水澜微微一笑,又书写了两个字,再问:“如果是这两个呢?”
永光帝细细思之,眼光一点点亮了起来,颔首不绝:“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皇叔好谋略。”思了片刻,指着那个孟字,问道:“不过为何要加这人?”
水澜突然眨了眨眼睛,含着一缕神秘的笑:“陛下即位业已两年,中宫如今还无主吧?坤宁宫也该迎接新的主子了。”
永光帝见说这话,猛地将手一拍,喜之不尽道:“是了。他好卖弄才干,平日里正眼馋没机会沾手,即使上皇犹豫,自有人替咱们四处去活动。”
天色将晚,永庆帝苦留他用过膳再去,水澜笑回:“你我还是多避忌着,对陛下只有好处。何况臣答应了回家吃饭,迟了恐夫人怪罪。”
永庆帝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调侃道:“侄儿都忘了,皇叔家有娇妻,不留神惹得雌威大发,怕皇叔今夜要孤枕难眠。”
水澜笑着也不反驳,于是一径告辞,永庆帝送至殿门前,眼看着人走远了方回来。
坐马车出朱雀门,行走了半日,将到廉王府门首前,水澜忽然吩咐把车停到后院,摒退了所有随从,向虚空笑了笑:“好汉跟了一路,不妨现身一见?”
一语未了,似有风掠过灌木丛的声响,院门边已经出现一个人影。
水澜抬眼望过去,这次的面目全然更换了一张,唯有眼睛依旧明亮,愕然之下不由一哂:“姑苏一别已有月余,李兄还能记挂在下,实在荣幸之至。”
那人瞅着他许久,干涩的嘴唇才动了一动:“我打听过,你是廉王。”
傍晚的风卷起衣袂蹁跹,还带着一丝酷暑的燥热,水澜仿佛早就预料到,点头笑道:“不才正是水澜。敢问李公子名讳是?”
那人半垂下眼睫,脸上说不出的讽刺:“我这种人,还哪配得上姓李。”
水澜恍然不闻,平静的接过话茬:“李兄何必苛己甚严?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十有八九。不如进府稍坐,咱们一边喝茶一边聊。”
许是面前的男子风仪着实不俗,言谈又太过温润,他踟躇半晌,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水榭临池,竹帘半卷,小厮捧来黄梨菊花纹的茶盘,上面摆上一对楞口粉彩的小茶盅,水澜递过去一杯,便问:“李兄从姑苏风尘仆仆到京城,难道是特意来找小王的?”
“王爷客气了,鄙人李归,字殊同。”李归接过茶却没喝,盯着升起的袅袅雾气出神,口齿有些慢拙:“荣威将军乃鄙人的祖父。误军鞑靼国一事后,除祖父和父亲被斩首,咱们全家发配至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但绝大多数都死了半道上。”
说到这里,李归紧紧的咬住了牙,听着像是哽咽:“有被活活鞭挞而死的,有的瘟疫病死的,也有女眷不堪受辱自尽的。”
水澜没言语,只得喟叹一声。宁古塔常年冰封,在辽东极北去京七、八千里,流放者往往下场凄惨,甚至当地人分而食之,十分骇人可怖。
李归喝了口茶,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趁夜杀了看守人,和两个叔伯兄弟护着母亲逃出来,被朝廷通缉追捕。两位兄弟都被抓了,为免追捕,跟着江湖人学了这一手易容之术,又带母亲逃往姑苏。或许餐风露宿太久,老母染上了咯血病,那日我实在没法子了,就想劫两个为富不仁的盐商换些汤药,差点失手被擒,幸好遇上王爷。”
说着竟伏下身欲叩拜,水澜赶忙拦住了他,口内轻淡的责备:“男儿膝下有黄金,万不可如此!与小王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倒是李兄,以后有何打算,毕竟还要带着令慈。”
李归的眼神又恢复了木讷,呆着脸回答:“那日虽有王爷援手,母亲仍没能挺过去。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所,王爷这一问真把我问住了。”
水澜想了想,沉声道:“李兄节哀。不过你既有改头换面的本领,可曾想过入伍建功立业,有朝一日或能重夺昔时光耀?”
神色不经意的动了动,但李归始终没吭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小腿被喵主子抓了一道口子,大概知道做错事了,晚上主动跳到肩膀上来卖萌。本来还想骂它两句,但真是……太可爱了=血=
另外有小天使反馈辈分理不清,作者君稍微说明一下:圣宗皇帝→上皇→当今,上皇是圣宗的三皇子,男主是十七皇子(生母独孤氏继后),义忠亲王是废太子(生母独孤氏元后,诚郡王生父)。北静郡王本文设定与当今是堂兄弟,循郡王和忠顺亲王是当今的兄弟。
第19章 第十八回
“小王虽无缘得见李将军昔年英姿,但听老一辈人提起无不满口夸赞。李兄空负一身武艺,难道真要浪迹天涯?”
见他半天不则声,水澜又不疾不徐的点拨:“若得李兄首肯,小王当亲笔荐你纳于北静军。要知道那里,也曾是令尊开始的地方。”
低头沉默了一回,李归突然从腰间解下随身的佩刀:“王爷恩德在下没齿难忘,这把佩刀还请笑纳。”
搁在桌上的佩刀一望即知名品,银鞘所雕的花纹精致繁复,柄端镶嵌一颗硕大黄亮的宝石,在石桌上熠熠生辉。
这把便是李氏的传家信物,传闻中李岩曾手握此刀纵横疆场,亲自割下了鞑靼国左贤王的头颅,从此名震北域。
水澜也不多说,断然回绝:“小王与李兄结识纯属缘分,要是用外物来衡量反倒俗气了。何况此乃李家信物,小王怎能夺人所爱。”
李归将佩刀推至他面前,言辞坚定异常:“王爷不收便是看不起鄙人。这把刀是祖父当年杀寇所用,有朝一日我真能重振李氏威名,再来寻回不迟。”
余晖映在榭外的粼粼水光上,犹如披上一层赤红的霞衣,璀璨而夺目,令人不可逼视。
李归眼看这片景色少顷,轻飘飘的补了半句:“倘或我死了,还请王爷将此刀转交给配用它的主人。”
待人走后,水澜望着空荡荡的对面,眉间似有一份轻悒,喃喃自语:“殊同?却不知最终是否能如愿以偿,殊途而同归。”
与水榭的寂寥相比,寒碧堂内人来人去,或安设桌椅,或捧杯端盏,各各井然有条,一声咳嗽不闻,拾掇得分毫不乱。
黛玉不时留意门外,故作不经意的问:“不是才说王爷已到了,怎的还不见人?”
春晓向来机灵活泼,见她这般模样,抿嘴而笑:“王妃莫急,管事说王爷偶遇上一位故人,许是多聊了两句。”
黛玉被说中心事,禁不住娇颜薄嗔,低啐道:“谁管他!”
引得紫鹃和秋晚也上来凑趣儿,三人都是一阵嘲笑:“看来王爷今儿吃不上饭,倒要吃闭门羹啦。”
正逢水澜掀帘子进来,春晓一面安箸,一叠声笑起来:“王爷总算来了,咱们王妃都望穿秋水了呢。”
水澜依然与黛玉对坐,见佳人始终低眉而坐,遂无声的弯起了眉梢,佯装正色厉言:“本王不信,只要听夫人说。”
话音刚落,外间垂手侍立的小厮噗的一声大笑,地下一圈近的丫头都侧过头捂嘴闷笑,黛玉的耳根越发红了,先骂春晓:“就你这蹄子学来的贫嘴,又与你什么相干!”
春晓也作了兴,笑得格外响快:“这可奇了。王爷问的话,王妃怎么只骂我?”
嘴里说着,又故意叹了一口气,圆眼灵活的轻眨:“瞧,果然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王爷和王妃不睦,光拿当丫头的垫喘儿,咱们快躲开了算完。”说毕,便拉着笑嘻嘻的紫鹃和秋晚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