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不比以往,廉王府内人人严阵以待, 堂屋内摆了一排的炭盆,里面的红萝炭烧得红旺旺的, 围着的媳妇丫鬟虽多, 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只听得爆炭花儿的噼啪声。
水澜在门外来回踱步,猛地听里面响起了一声的叫唤,心中跟钝刀子割肉一般,面色铁青的便要冲进去, 一旁的管事死死拉着了,劝道:“王爷, 血房不详,不能进。”
“有什么不详的?孕育孩儿的地方,本王看是大幸才对。”水澜甩了手, 早已按捺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你听听,夫人都疼成什么样了?”
老管事打了个噎,换了种说法,缓了语气说:“产房里熏得热,您一打开门, 有一股子冷气吹进去,万一叫王妃受了寒可怎么好。”
水澜想了一想,还是停住了步子,只是眉头依旧拧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传来一声细弱的婴儿啼哭,才让门外的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水澜侧耳仔细听了听,喜逐颜开的向管家道:“听见没?是不是孩子生下来了?”
未等答话,丫鬟从里面走出来,将门帘子从两边打起来,把一块铰好的红绸子挂在门边,水澜便见秋晚抱着一个襁褓过来,笑吟吟行了一礼,道:“恭喜王爷得了一位小郡主。”
水澜听了不觉喜见于面,从她手里接过了软缎银红的小锦被,露出了孩子粉嫩的脸蛋,瞅了半晌,笑道:“好,好。对了,夫人如何?”
秋晚旋即回:“夫人有些虚弱,不过无大碍,收拾干净了王爷再进去。”说着仍接回襁褓,命提前预备的奶|子等候,其余人依然来来往往的忙碌。
不一会血腥气渐散了些,水澜三两步的进了内室,只见黛玉躺在榻上,雪颊带赤,眼帘微合,额发湿透,整个屋子里弥漫着大汗淋漓的味道。
黛玉仿佛听到脚步声,睁开眼一见是他,唇边绽开了一朵孱弱的笑花,颤声道:“你来了……看了香芋儿没?”
“自然看了,这丫头会挑日子,跟她娘亲挑在同一天生辰。”水澜忙上来伸手扶住了,让这本来就纤瘦单薄的身子靠在温暖的肩膀上,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旁的都别理论,你累了,好生休息会儿。”
也许是产后着实虚弱,黛玉竟拿头在他怀里蹭了一下,柔柔的一笑:“我不睡呢,睡了你便要走。我刚才在里面实在疼得紧的时候,满脑子就想着你。”说完,又飞红了脸。
水澜拍了拍她的背,握着的手更紧了些,笑道:“不走,我一直守着你。香芋有奶娘和秋晚她们料理,你就由我来照料,可好?”黛玉点点头,才在他的注目下安稳的合目睡了。
但这一睡,却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境尽管支离破粹,但依稀可以辨别是一连串园中姐妹的晚景。梦中的她并未嫁给水澜,反而于宝玉和宝钗成婚的当日泪尽夭亡,曾经煊赫百年的宁荣二府被查抄,狱神庙里一破竹席便卷了凤姐的尸首,迎春香消玉殒,探春远嫁和亲,惜春了却尘缘……那样可怕,又那样真实。
尤其见到自己奄奄一息,至死焚稿断情,另一头却锣鼓喧天,喜庆盈然,遏制不住的恨恼和惊慌上涌,在梦中失声大呼:“王爷,救我!”
一启眼,水澜连忙搂住了她,哄道:“夫人不怕,我在这里,那都不去。”眼泪一瞬间走珠似的落下,黛玉平素里总是似蹙非蹙的眉头仿若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脸上虽带着泪,满眼却又映着笑。
水澜虽不明所以,只得两手捧着她的脸,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眉梢眼角上,声音柔滑得像一匹上好的丝缎:“遇到天大的事都有我在,以后别再哭了。”
“好,以后再不哭呢。”黛玉依偎在他的肩头,低低的应了一句,只觉得心中陡然一空,好像什么郁结终于打开了一般,说不出的畅快,“不知怎么的,以往有时候心酸自泪的,今儿仿佛消散了一样,满满皆是欢喜了。”
水澜听了莞尔,替她掖好了锦被,说道:“别想了,快睡吧,我一辈子都守着你。”黛玉心上骤甜,精神一松,竟真的缓缓的睡去了,想着这事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
只不过这天底下有好事,就一定相伴着坏事。
譬如贾府近来气运不济,人心浮动,贾赦贾政等见贾母怏怏不快,遂请了一班新出的小戏儿,妆演几出热闹吉庆戏文讨贾母的欢欣。是日,众人都特意打扮了一番,插花戴柳的簇拥着贾母,一路上说些吉祥话,到了正厅行台不一会便开了戏,扮出些海市蜃楼,有裂石穿金之音,好不热闹。
刚演两出,众人正瞧得入迷,忽见薛家的小丫鬟匆匆进来,向薛姨妈说了两句,即忙起身别过贾母和王夫人,只道:“又是蟠儿那孽障出了事!”说完,即刻上车去了。
这里贾府依旧唱戏,那里丫头们搀扶薛姨妈一进门,宝钗已迎接出来,骇得面无人色,因说:“大哥前头在外打死人的事,不知为何翻了供,刚来了差役被县里拿了去了,还不知道事情究竟首尾如何。”
薛蝌一时也打听完回来了,满头汗的站在帘外,回道:“两桩打死人的案子现在一并被翻出,要是两罪并罚,恐怕大哥性命难保。现如今快向当铺内银子来使用,好打点衙门上下说情,再求贾府二老爷疏通疏通,好歹先把死罪撕掳开是正经。”
薛姨妈听了急的大恸悲哭,宝钗一面在劝,一面叫薛蝌先去外头料理。谁知薛蟠之妻夏金桂在房中却闹起来,又哭又喊,唯恐人听不见似的嚷道:“我算是瞎了眼,摊上了这样的人家,要是明儿个大爷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的孤儿寡母,可叫我怎么办!”
这边两人听见,薛姨妈气得肝疼头晕,指着门外恨声道:“你听听,这还没确准的消息,她已经开始号丧了。蟠儿要真有个好歹,这个搅家精还要怎的?”
夏金桂哭天哭地了半日,碰巧看香菱从门前走过,立刻爬下炕来,趁空儿一把抓住了要打,嘴里吵嚷:“都是你们这群人整日奉承,夸得他不干正经事,平日讲那些个亲戚有权有势,我看全是那群亲戚撺掇得胆子越发大了,如今真出了事一个屁都没了!”
薛姨妈实在万分气不过,在屋里接声道:“你是怎么着,家里已经出了事还要家翻宅乱起来?你们夏家的家教是这样的,这时候来还要背后拉扯亲戚?”
那夏金桂听了这几句话,更是火上浇油了,越发在屋子里拍炕叫嚷:“现如今还怕什么背后拉扯亲戚?人都给县衙里拷走了,竟是死活不定了的,倒还怕人笑话呢!”
薛姨妈气得不行,宝钗忙劝道:“妈妈,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哥哥的事还要靠咱们。何必与嫂子置气,且等她歇一歇,气消了自然便好了。”
说着,与逃过来的香菱一起扶薛姨妈向炕上躺下,夏金桂在屋里又阴阳怪气的刺了几句,薛姨妈只觉得左胁疼痛的很。宝钗一面请医治疗,一面打听兄弟的官司,再加上还有个河东吼的嫂子,一时间心烦意乱,连贾府那里也不得空过去。
这么疏通了两日,谁知这次不比以往,白填了上千的银子进去,零星半点的松动都没有。托了贾政的关系向司衙里打探了许久,不是推诿不办,便是直接驳回,贾政见情势不对,生恐连累牵扯己身,渐渐也不去管得那么勤了。
如此一来,薛蟠的案子眼看就要判决,他先前的口供十分不好,之前均是拿银子填了原告的口,现在却一并改了供词,便十分麻烦。薛姨妈和宝钗在家抓摸不着,等薛蝌回来商议了半日,薛蝌说道:“有一句话,太太和姐姐别不爱听。这次多半是冲着咱们家大老爷没了才敢来的,现在贾府也使不上力气,要想叫大哥出来,非得寻个说得上话的后台作保才行。”
宝钗想了又想,犹豫了一回,才道:“我上次恍惚听了半句,现在那廉王似在京城里有些个权势。本来是和咱们没关系的,但好歹林姑娘与贾府是断不了的姻亲。要不咱们去找贾府的老太太,说道一回这事,总归是一条路。”
薛蝌是外间行走的爷们,来得也晚,一些前缘旧事并不知晓,只颔首不绝:“怎么把这一茬忘了呢?现在这廉王可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自西南打了仗回来便到了内阁行走,听闻连当今都很听得进他的话,着实可一试。”
薛姨妈自然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不由臊了脸,半晌说不上话来。宝钗见母亲的神色,知她是为了黛玉一事,便笑道:“妈妈不用多想,就当亲戚间走动一下。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林妹妹如今贵为王妃,那里还会和咱们计较那些?当务之急,还是救出哥哥要紧。”
听了二人的劝说,薛姨妈又为了儿子忧心如焚,少不得许了主意。但未知廉王府和黛玉能否依允此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实在对不起,不是作者君不想更新。。。这个热伤风实在是厉害,这两天咳得肺要吐出来
说真我都在想,林妹妹病了那么久,这是怎么熬过来,身体不舒服真的很难过_(:3ゝ∠)_
第52章 第五十一回
话说薛姨妈和宝钗为了薛蟠的人命官司, 上门求告贾母走通关系,尽管贾母含蓄的说了,因宝玉一事两家往来不密,但薛家如今已经求告无门,于是少不得硬着头皮, 以宝钗宝琴之名说是要给廉王妃请安。
然而薛蝌在外站了一会,只见廉王府的长史打了个躬,客气的笑道:“薛公子来的不巧, 咱们王府有喜事, 王妃娘娘不宜见客,还请问两位小姐的安。”
于是薛蝌打听了一回,方知王妃于花朝节诞下一女,孩子落地才没几日,当今赐予“明惠郡主”的封号便下来了,足见其荣宠。
回至薛府, 将前因后果叙说给薛姨妈和宝钗,薛姨妈不免懊恼万分,宝钗听了因说:“妈妈不用着急,王爷既得了爱女, 少不得要摆席宴请, 咱们先竭力拖着哥哥的官司不判,再想方设法见了林姑娘才是。”
廉王自得了女孩,爱不忍释就罢了,为了一个名字还琢磨半天。因犯了其母的名讳, 怜玉二字是不可用的,想着虽是女孩,可自己的殷切之情丝毫不少,当充作男儿教养,便从了“日”字偏旁的序,取名为“水晗”,意为雪后初晴,天将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