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播放结束，言奕辰陷入了空前的沉默，他深邃的眸子就像看不到底，可见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难以抉择的事。

“言先生，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按照遗嘱人的要求，您必须在这里签字，这份遗嘱才能生效。”

何琼指了指遗嘱最后一页的落款签名处，我凑近一看，上面写着几项条款，如继承人需赡养继母，给予她足够的赡养费等等，几乎是将周妙萍母女的下半生安排妥帖，能让她们衣食无忧的过日子。

这和言奕辰的愿望自然是相悖的，如果周妙萍真是害死他母亲的元凶，是个人都不会想让自己的仇人好过吧！

而白老爷明明可以自己在遗嘱里立下这些条件，却非要用一个附加项，还必须言奕辰签字。显而易见，白老爷很了解言奕辰，他希望通过这种让言奕辰主动决定的方式，来和周妙萍母女和解，如果言奕辰同意，对外便是言奕辰做的这些事，不仅周妙萍母女会心生感激，也可提升他在人前的名望。

当真是用心良苦。

我看向言奕辰，他的眉毛拧在一起，似是很难下这个决定，僵凝的空气飘散开来，等了许久，何琼有些耐不住，催促道：“言先生，您考虑好了吗？”

言奕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对上何琼的视线，终于开了口：“我现在还无法决定，能否让我考虑几天，等决定好了，我会再联系您。”

“当然可以。”何琼笑道。

言奕辰又说：“遗嘱和录音笔可以交给我保管吗，我想回去再仔细的看一看。”

何琼犹豫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不过只能给您备份文件，原件在您签字之前，必须由事务所保管，望您理解。”

“好。”

从何琼手中拿到备份文件后，我和言奕辰便离开了事务所，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回到了世纪明珠。

我也默不作声，跟着他一同回了家。

进了家门后，他倒在沙发里，捏住自己的眉头，神情异常愁苦。

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想通的，可是公司里现在的局势却不容他有任何的迟疑，我很理解他的心情，我同样憎恨白菁菁，曾经恨不得她不得好死，只要一想到她还滋润的活着，心中就如蚂蚁啃噬一般难受。

我轻轻坐在他身边，思索了半晌，才鼓起勇气问：“你……是怎么想的？”

言奕辰捂住自己的眼睛，靠在沙发后背上，略一迟疑，说：“你还记得恶魔之心的含义吗？”

我想了想答：“记得，你说过，是包容一切的爱。”

言奕辰勾起嘴角，苦涩的笑容让我的心一阵抽痛，他垂下手，望着空无的天花板，低缓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娓娓说起从前。

“从我三岁起，我爸的公司逐渐有了起色，应酬非常多，几乎每天回到家都醉的不省人事，我妈当时是一位著名的珠宝设计师，工作也很繁忙。可她为了照顾我，为了让我爸能专心的创业，毅然决然的辞掉了让她引以为傲的工作。刚开始那几年，不管平常多忙，我爸都会腾出周末的时间来陪我们，不管再晚，他都会回家。可渐渐地，我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对我妈的态度也大不如前，经常对着她大呼小叫，我那时候小，问我妈：是不是因为我不乖，所以爸爸不喜欢我们了。我妈说：不是的，是因为爸爸工作太忙，难免会有不顺心的时候，让他发泄发泄就好了。从那之后，为了不让我爸生气，我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懂事……”

“我经常在半夜起来上厕所，会看到我妈一个人坐在书房的书桌前，映着昏暗的灯光，在本子上画着什么，有一天，趁她不注意，我好奇的翻开了那个本子，才发现，上面全部都是珠宝的设计图，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放下了她所热爱的职业，才知道她为了我和我爸付出了多少。可是……”

言奕辰说到这，有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缓缓闭上了眼，仿佛回想起了痛苦不堪的过去。

“我八岁那年，有一天，我爸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我躲在房间里，大概听到是因为我妈发现我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似乎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最后，我爸摔门离开，我妈瘫坐在地上哭，那是我至今为止听到的最伤心欲绝的哭声。那天晚上，我妈在书桌前坐了一晚，第二天我去书房找她的时候，发现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抽出她手下压着的本子，那上面画着恶魔之心的设计图，旁边印着一圈已经干掉的的泪渍，写着一行注释：包容一切的爱。”

听到这，我震惊的问道：“所以恶魔之心是……”

言奕辰露出了微笑，那是一副自豪却又无奈的模样：“没错，恶魔之心，是我妈设计的。”

正文 092 破碎

怪不得言奕辰会对小恶魔系列如此上心，‘恶魔之心’更是成为了招牌产品，想必也是因为其母的原因。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写下那句话。”言奕辰微微直了直身躯，接着说，“我爸做的事明明是不可原谅的。可从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和我爸吵过架，还努力的在我面前摆出笑容，可我依然能看到那笑里的苦涩。我爸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这个家几乎只剩下我和我妈两个人，我经常透过门缝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里无神，就那么安静的坐着。可每当我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又立刻摆出一副温和的笑容，渐渐的，我开始明白，她其实是在保护我。她不想让我因为他们事而受到伤害，所以才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直到现在，我依然忘不了她突发重疾倒下时，拉着我的手，抽搐的脸庞所包含的笑意。”

言奕辰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的眼中反射出剔透的晶莹，他连忙抬手再次捂住了双眼，我看到他的薄唇在轻轻的颤抖，那一瞬间，从心里涌上来的感情就像火山喷发，很想很想上前抱住他，可刚一挪动，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让我的身体蓦地停滞。

“因为爱，她咽下了所有的痛苦。没有一个人的爱不是自私的，可自私到了极致却是无私，她包容了一切，只想守住这个破碎的家。可是，破镜难圆，直到最后她甚至连自己也保护不了……所以，到底为什么？人都是自私的，为什么她要选择去容忍和接纳，明明有罪的是那些人，为什么她们还活的好好地，而越是善良的人，却越不得安宁？”

言奕辰说的有些激动，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再问自己，他似是陷入了一个怪圈里，反复的挣扎，就和曾经的我一样，为什么呢？我也这么质问过，如果非要一个答案，那就是在这弱肉强食的社会，与其包容还不如选择反抗，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包容’。

可硬碰硬，往往只会造成两败俱伤，而对对手最好的反击，便是‘我过的比她好’。

“签字吧。”当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言奕辰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有些惊讶的看向我。

我冲他淡淡一笑，说：“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我知道，对你来说包容她们母女太难，但是你的母亲希望你简单快乐的生活下去的愿望也不假，签了字，至少你活的比她们好，你占据了更好的主动权去调查过去的事，来揭发周妙萍的罪行。可不签字，如果万业的继承权最后落在周妙萍和白菁菁手里，你能保证她们会轻易的放过你吗？”

言奕辰凝望着我，半天没有说话，他的大手盖在我的手上，让我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我回望他，他却趁我不备，猝不及防的把我拉入了他的怀中。

右脸贴在他的胸口处，能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温热的体温透过衬衣传至我全身，整个人就如同一滩烂泥，被他揉在怀里，贪婪的索取着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

“怎么了？”过了许久，见他还不松手，我轻声问。

“你会在我身边吧？”没想到言奕辰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我犹豫了须臾，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他抱我更紧，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明早再陪我去事务所一趟，去签字。”

“好。”我依偎在他怀中，嘴边不知不觉就溢出了笑容。

……

晚上，言奕辰在书房仔细浏览着遗嘱的备份文件，从那微闭的房门中时不时会传出录音笔里白府林的声音，他不停的一遍一遍的听着，我知道，他在思念着白府林。

言奕辰肯定会研究到很晚，我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玩手机，可只要感受到他就在我身边，心中就莫名觉得安心。

回想起这些日子，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似从前那般强硬难以亲近，而开始能够安静的相拥，温柔的相待。

他对我，是不是也有些不同呢？如果我们彼此都喜欢着对方，是不是就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不再逃避，好好的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