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日暮的眼里透露出显然不信的意味,“早要介绍的话早十几年前你就给我介绍了。”
阜远舟一时没说话。
最开始是没机会介绍,到了后来……就多多少少有避讳的意思了。
他一直想打破这个僵局,而如今,只能说是有了个契机。
两个人实在是太熟悉了,阜远舟即使不说话他也能猜出些许,苏日暮的目光虚飘了一下,满目春光灿烂绚丽,但是映入了他的眼,却始终映不亮那份日落西山一般的沉沉死气。
当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故悲风秋画扇。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无谓的怨怼都已经消失了,剩下那些对血仇对自己的深恨,似乎什么都不剩下了——连记忆都开始有些模糊,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梦梦得太久了。
苏日暮忽然很想甄侦,在那个人身边,他似乎更容易去回忆那些过往。
“对不起……”时隔十余年,阜远舟的呢喃终于出口,轻然的语气几乎已触碰到空气就随风而逝。
不是心虚或者没胆什么的,只是因为太过惨烈,不愿去回想,所以太难启齿。
苏日暮却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掩去眼中的情绪,轻轻一拳打在阜远舟的肩膀上,“对不起个屁啊,老子造的孽,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他自己的过错,和旁的人无关,若他去怨恨,就不配拿起苏家的剑。
就像舅舅说的,苏家的子孙没有懦夫,懦夫才会不敢去承担自己的过错。
阜远舟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苏日暮分明看见,在他转头的刹那,眼里悲伤汹涌。
很多东西,不是说笑得灿烂就什么伤痛都能全部掩盖过去的,不然,苏日暮就不需要终日以酒度日,醉生梦死了。
大宅深处,错落着几颗笔挺笔挺的松树,而在松树的掩映之间,有一座两层的小楼,楼前有有个妖不妖魔不魔的狰狞石像,石像座底有人以指为笔,写下“刹魂至尊”四个小纂,墙刻云宇天宫图,门雕百仙朝拜纹,整座小楼虽是不大,却是威仪大气。
见苏日暮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一会儿,阜远舟无奈地道:“是右使写的。”
煞魂魔教的左使脾气古怪,右使做事刻板,包括刚才的胡老儿和田等人,都是怪人一群,不过倒是挺合他的胃口。
阿木尼尔看向阜远舟,得到他的允许后打开了小楼的大门,几个月不曾来过,这里面也一尘不染,显然常常有人在打扫,红木圆桌,雪白轻纱,羽翅纹椭圆形玉瓶,泰岳日出暗纹插屏,摆设隐隐带着低调的奢华。
阿木尼尔进去后就绕去了后方不知在找什么,苏日暮转悠了一下,听舟已经沏好了茶飘然而至,将茶倒好后立在一旁。
阜远舟端详了他片刻,道:“听舟长高了些了。”
听舟闻言,鼻子就是一酸,“尊主半年多没见到听舟了,听舟自是长大了。”
阜远舟一时有些恍惚。
不过是半年,生生死死就轮了个遭,彼时他尚是野心勃勃,一心一意想谋帝位立足万人之上,不想再过那种被万人踩在泥泞里的生活;而现在,也不过是个在你情网里作茧自缚依然甘之如饴的痴儿罢了。
当初饮下那杯毒酒时心里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想要这河山染血遍体屠尸报这尘世负他半生崎岖的怨恨,只是如今心底装下一个人,就忽觉此生有他也不枉来这苦难横陈的尘世一遭。
失神只是一瞬,阜远舟很快就回了神,问道:“这半年过得如何?”
“尚好。”听舟如是道。
虽然远离中土风餐露宿,还要到处故布疑阵,也比阜远舟在那人吃人的皇宫里好过。
他继续道:“按尊主的吩咐,听舟一路从沙番走到突厥,然后秘密绕回京城,路上一切还算顺利。”说罢,他将一份整理好的资料交给阜远舟。
苏日暮往这边看了一眼。
阜远舟接过来,颔首,“你做得很好,听舟,辛苦你了。”
刹魂魔教在江湖上消失了二十多年,但在有心人眼里只是隐藏起来罢了,那些人自然是要解决了一劳永逸的,不过时机未到,早些年还好,就是这两年教里动作多了,对方就循着踪迹追来了,他无奈之下才使出这招转移视线的法子,让听舟在其他各国做些手脚混淆视线,毕竟按常人的想法,刹魂魔教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自然要有足够大的地方来藏身,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从阜远舟接手开始,刹魂魔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偌大的教派了。
得到阜远舟的夸奖,听舟喜滋滋地离开了小楼。
苏日暮走过来,坐在了桌子边,目光落在那份资料上。
阜远舟拿起青色釉彩的瓷杯慢慢啜饮着,任他打量。
“他们早就找来了?”苏日暮问,视线不动。
“嗯。”阜远舟此刻也不隐瞒。
“你没有告诉我。”苏日暮的语气像是平铺直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阜远舟淡然反问。
苏日暮的视线豁然移到他脸上,像是针一样刺人,“你什么意思?”
第九十五章 求你
这是苏日暮第二次这么问他了,上回还算心平气静,这回就尖锐得很了,阜远舟听得想笑,于是真的笑了,唇角的弧度几乎能刺伤人,“告诉你有什么用?”
“什么?”苏日暮一时没明白过来其中含义。
阜远舟终于放下杯子,抬起头看他,眼里渐渐蹦出了火光,“告诉你让你去拼命吗?”
苏日暮反应过来了,眼神一冷,“他们欠的,始终要还的,”微顿,“这也是你说的。”
——记住他们,闻离,记住这里的每一张脸,记住他们踩着苏家尸骨的功成名就,只要你不死,就想办法杀了他们,血祭苏家上千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