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阜远舟却不忍心逼他。
皇兄,江山那么重,再加一个我,会是怎么样的分量?
……
“那么这个东西哪里来的?”甄侦如是问。
苏日暮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看到腰上随身带着的碧色玉佩,扬眉,先是困惑,旋即就想到之前第一次正式和阜怀尧见面时后者说到的“贡品”一事,纳闷了:“这只是我家人给的,说是传家信物,和柳一遥搭得上边么?”
听到这是贡品的时候他还觉得好扯淡呢!
他脑子里隐约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念头,不过稍纵即逝,一时反应不过来。
阜怀尧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指尖在桌上敲击了几下,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到旁边的书架里翻找了片刻,找出一幅画轴,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你看看给你玉佩的人是不是他。”
苏日暮将信将疑地接过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缓缓将那幅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画轴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男子眉眼坚毅却轮廓雅丽的颜容,弯弯的柳叶眉,笔挺的鼻子,淡然含笑,一双眸子雾气蒙蒙的,仿佛倒映着三月飞雨的江南,不算十分出色,却叫人赏心悦目。
可是苏日暮只瞧了一眼,就瞬间惊得双手一颤,整张画滑在了地上。
画轴咕噜咕噜滚动展开,露出了里面青衣男子如柳柔雅又坚韧的身影,一颦一笑栩栩如生,光是看就能想象他腹有诗书气自华、谈笑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没有人会怀疑画这幅画的人的拳拳心意。
阜怀尧垂下了眼睫,神思似乎陷进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里,面色更寒意霜重。
甄侦若有所思。
苏日暮却脸色发白惊疑不定地瞪着画上的人,胆大包天的苏酒才此时的模样就像是撞了鬼!
画上的男子不过而立之年,风华正好,可是苏日暮知道他被岁月染上痕迹会是何等容颜——他亲眼看过那人病得瘦骨嶙峋华发早生的模样!
就在三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一个迟疑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好比惊雷一样响起:
“柳……叔!?”
阜怀尧猛地抬头看过去,只见那蓝衣长剑的青年站在门口,甚至来不及和兄长打招呼,只是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惊诧神情望着地上那幅画。
“……远舟。”他唤了一声三弟的名字,竟是从未有过的底气虚弱,像是被撞破了什么长久死死掩藏的秘密,眼里有一瞬的惊慌失措,不过在此时无人察觉。
所有人都被阜远舟的突然出现惊醒了,苏日暮猛地回头去看他,张了张口,良久才道:“你也觉得……像?”
阜远舟没答他的问题,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阜怀尧,然后走过去捡起那幅画,仔仔细细端详了片刻。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像”的问题了。
阜远舟重新看向自己的兄长,神情显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皇兄,你答应过我不会去追究苏日暮的身份的。”
这画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日暮的亲舅舅,十四年前死在寒冷的冬天里的抑郁病逝的江南男子!
阜怀尧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知为何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却是苏日暮开了口,微微迷茫道:“子诤,你皇兄说这是玉衡前任左相柳一遥。”
阜远舟霎时间僵住,满眼不可思议,“你说他是谁?!”
“柳一遥。”
阜远舟的眼神明显颤了颤。
苏日暮似乎还没完全消化完这个消息,不过还是言简意赅地解释:“你皇兄在找他,不是查我。”
甄侦挑眉,觉得出乎意料之外,“苏日暮,你和三爷……都认识柳左相?”
阜远舟和苏日暮对视一眼,双双是如出一辙的迷惘惊疑。
阜远舟看了看那幅画,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他是柳一遥还是什么人,不过他是苏日暮的舅舅,”微微顿了顿,“我们只知道他姓柳,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
若不然,前任左相名声赫赫,他们早就会知道那个隐居在山间的男子的身份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画末的时候突然僵了僵——上面的题款……是先帝的。
阜远舟回想起听过的一些隐约传闻,脸色霎时更难看了。
“舅舅?”甄侦有些不解,“据我所知,柳左相的亲眷早已去世,并无兄弟姐妹。”
阜远舟看苏日暮还是一脸恍惚的样子,便打起精神来,道:“柳叔是苏伯母的孪生弟弟,出生没多久就别人贩子偷走了,几十年没有音讯,一直到苏日暮五岁的时候苏伯母上街偶然撞见,发觉两人相貌极其相似,这才相认的。”
那时候柳叔……柳一遥是出门散心,并没有在苏家呆太久就离开回到他隐居的山头了,这才避开了苏家的灭门之祸,在苏家时他们三个算是忘年之交,所以后来阜远舟才会带着死气沉沉的苏日暮投奔他而去。
甄侦看得出阜远舟的斟词酌字,识相地没有去追究那个“苏家”到底是哪个苏家。
阜怀尧却忽然出声,清清冷冷的嗓音似乎沾染上了一些莫名的情绪,比素日里的冷厉多了一分人气,“那……柳左相现在过得如何?”
阜远舟脸色复杂,“柳叔早已仙逝。”
即使心里已经明白,清楚听到的时候,阜怀尧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为什么的空,“怎么死的?”
“旧疾不治……”他微顿,“抑郁而终。”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四年前。”
苏家在那一年覆灭,柳一遥也没能等到下一个春天,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夜里握着一个粗糙的白玉戒指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