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忽然觉得有股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皇后,淑妃,还有我母妃……”
事到如今,阜怀尧的言辞也不再躲闪,叹了一口气,坦然道:“没错,你和崇临、博琅,都是七皇叔的儿子。”
一开始他们三人确实会被择一作为储君,但是阜怀尧出世之后,他们的作用变成了靶子,替阜怀尧挡掉一部分危险,阜博琅身子羸弱,就是被善妒的前任皇后动了手脚。
阜远舟僵在原地,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拉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但最后还是硬生生被扭曲,双瞳幽深叫人心悸。
“好……很好……”他喃喃,声音极轻,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刮走,“不愧是皇帝,连亲兄弟都能这般算计,远舟真是自愧不如……”
难怪阜怀尧一出生就被定为储君,难怪阜崇临明明是正宫所生却屡屡被打压,难怪他无论怎么努力,那个男人就是不肯看他一眼——因为这阜家,只有一个阜怀尧才是他阜仲的亲生儿子!!!
阜怀尧舌尖发苦,“德妃也是个可怜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当时父皇和七皇叔配合得很好,却没料到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竟然还是被人知晓……最终害苦了你。”
阜崇临尚是半生得意,阜博琅过得也算可以,唯有他一人因形势所迫而被牺牲,自一出世就被踩在泥泞里翻不得身。
坐在坟前的阜远舟脸色麻木,“我母妃说的没错,你们阜家对不起我。”
他的不甘,德妃的不甘,甚至是阜崇临的不甘,这些东西,用什么都弥补不了。
阜怀尧俯下身子,平视他黑得叫人心慌的眼眸,“父皇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可是远舟,你比谁都优秀,他能给的,你都能自己拿得到。”
阜远舟双目泛出了血色,哑声道:“权势,地位,名誉……这些东西,我通通都不想要。”
最初,他要的只是一个身份,一个被自己父亲被天下之人承认的身份!
“所以他给了你‘远舟’这个名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可惜,最后你还是选择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路。”
皇权碾压,本就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阜仲从不希望看到这个孩子走上这条路。
阜远舟短促地笑了一声,尖锐的讥讽,“皇兄,种下恶果的不是我,我会选这条路,是他们逼的!”
“朕知道,”阜怀尧眼神哀悯,“你什么错都没有。”
“那为什么,”阜远舟问,“为什么他说阜徵是被柳叔害死的?”在这荒诞不经的剧本背后,柳一遥又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阜怀尧伸手抚摸着他的长发,给予他一丝支撑的力量,“……其实最开始七皇叔并未同意父皇的建议,只是有一次他阻拦不及,柳左相已经和一个妃子纠缠在了一起,但是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念着父皇……鬼使神差之下将赶来救他七皇叔和那个中了毒的妃子反锁在了房间里。”
阜远舟忽然预料了什么,语气艰涩:“那个妃子……是我母妃?”
“对,”阜怀尧叹气,“柳左相当时还被人控制着,记忆混乱,他临死前说的话确实是对你说的……他以为当时和德妃在一起的人是他。”
那才是真正的开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那之后,阜徵并没揭穿此事,而是毫无异议地接受了阜仲那近乎荒唐的安排。
阜仲最初并不知情,还以为是自家七弟想通了,但得知其中波折的时候,阜徵已经被人暗杀在了蓝翎州,阜仲急火攻心,对柳一遥由爱生恨。
而柳一遥先是震怒于阜仲的背叛,又因自己的作为而不耻,加之他对阜徵牺牲自己成全他们的愧疚,种种原因让他不堪重负,阜仲对不明/真相的他的迁怒更是成了导火线,最终促使了柳一遥辞官离去,就此诀别。
“暗箭杀死阜徵的人,就是那幕后指使之人?”阜远舟问。
“这件事父皇也不清楚,”阜怀尧摇头,“不过先折磨再杀人,确实是报复的手段。”
“这就是你一直瞒着的真相?”
“……朕说过了,若是可以,朕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本该让它封死在岁月长河里,永远成为秘密。
阜远舟怔怔地望着那老旧的墓碑。
他知道柳一遥对他好,一直都知道,只是其中,原来竟是有这个原因吗?
在那相处的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里,柳一遥一直当他是他的儿子吗?
阜远舟忽然觉得,当年的事荒诞不经,他的人生更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真是好生曲折离奇,让说书人来讲,估计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他低声呢喃,表情一片空白。
阜怀尧眉宇之间闪过一抹不忍,“当年事当年了,当事人都已经作古……远舟,你且放下吧。”
“放下?”阜远舟重复着这个词,好像觉得有些好笑。
若是得知一切就能放下,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痛上那么久?
这般语气,叫阜怀尧心口狠狠一揪。
世间诸事都是如此,愈是执着,愈是痛苦。
无论是当年的柳一遥还是如今的阜远舟,都输在执着二字上。
阜远舟微侧过头注视着他。
眼前的男子这些年出落得越发冷丽精致了,褪去了年少初见之时的稚气,他和缠绵床榻依然隐隐掌控着朝中大势的阜仲眉眼神色更是相似,只是比后者多了几分杀伐果决。
难怪了,当朝太子的身世毋庸置疑,剩下的三个皇子均都眉目相似,谁会想到人丁凋零的先帝膝下仅有一子是他亲生呢?
“我还能如何不放下呢……”一衣苍蓝的男子站起身来,身子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得太久,微微摇晃了一下。
阜怀尧连忙伸手扶他。
阜远舟却避开了,步履缓慢地绕过墓碑,眼神浮动着哀凉的火光,“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我还能如何不放下呢……”
腰间琅琊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微微震动起来,发出了隐隐的嗡鸣之声。
阜怀尧见他拔出长剑,蓦地就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还不及出声,便见一道凌厉的剑光携着雷霆之势映入眸中,
耳边只听得一阵宛如开山裂石的响动,之后便是尘世飞扬,他下意识用衣袖掩住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