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的眼眶瞬间红了红,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保存实力才能应对好后面的风波,但是要他眼睁睁看着阜怀尧受苦,何尝不是一种剜骨煎熬?
“忍一下,皇兄”阜远舟亲吻在他的唇角,轻淡的吻带着难言的悲伤,语气却是笃定,“我会带着你走出去的。”——以我的生命起誓。
即使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阜怀尧还是抬起眼帘看向他所在地方,黑暗里,一颗水珠从他的额发跌下,滚过眼睫,滑下眼角,坠在泪痣上悬了一下,飞快地顺着脸颊砸在了水里,像是一颗绵长哀婉的泪。
水声哗哗,水波荡漾。
阜远舟在水里踩了几下,终于踏到了实地。
阜怀尧似乎是因为在水里泡久了手脚失了力气的关系,身体被水波冲得微微摇摆,好一会儿都没有站稳,阜远舟干脆直接拖住了他的腰。
“皇兄,我背你。”阜远舟道。
“不用……”阜怀尧刚想拒绝,但是对方已经背过身去用巧力将他托上了背。
身体本就有些失衡,这么一弄,阜怀尧赶紧抓住了他稳住自己的平衡。
“抱紧点。”阜远舟的脸颊蹭了蹭他环住自己脖子的手臂,声音很温柔。
大水虽然冲到了这里,水面已经只能淹到人的肩膀了,但是贸贸然动作还是会让背着人的阜远舟抵抗不了水流的冲击,阜怀尧只能尽量不动减少他的负担。
他似乎觉得有些累了,将沉重的脑袋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湿漉漉的长发缱绻地纠缠在了背着他的人身上。
潮湿的呼吸缓慢地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也许是沾了水汽的关系,显得有些冰冷,阜远舟感觉敏锐,这时候就显得有些慌张了,“皇兄你还好吗?”
周围的水温实在很低,别说他们穿的是夏衫,就算是冬衣这么一泡水也等于无,阜远舟还有武功底子在都感觉到冷了,何况是阜怀尧?
阜怀尧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调整了一下呼吸,“还好,就是有点冷。”
“忍一忍。”阜远舟只能这么说,脚下的步子更快起来。
脚下的地势是往上走的,似乎能够通向地面,阜远舟微微振作一些精神,但是背着的人的沉默让他有些不安。
“皇兄,”他在黑暗里判断着方向,又拐过了一个弯,水面落到了胸口处,水声掺杂在他的声音里,“跟我说说话吧,”他的语气里似乎藏着些许腼腆,不像是享誉天下的神才永宁王或者是暗色主宰魔教教主,倒像是十三年前御花园里那个站在牡丹花丛中的孩子,“这里太安静了,我不太习惯。”
阜怀尧笑了笑,微微收紧一些手臂,“对啊,你不喜静,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都经常抚琴弄箫。”总之和他这个天生冷情冷性的人不一样。
阜远舟有些好奇:“皇兄你怎么知道?”问完之后又反应过来,这个人过去也是位极尊宠的皇太子,掌握一些情报不足为奇。
但是阜怀尧没有接话。
阜远舟微微挑了眉,“难道不是手下人告诉你的。”
“……是。”阜怀尧清清嗓子,道、
不过阜远舟还是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尴尬,脸上带了些笑意,“不会是皇兄你去听墙角了吧?”
对于这个猜测,阜怀尧脸上微微带了点热度,嗫嚅了好半天,才道;“御花园西边的那个角落……早两年你经常去,我偶尔听过。”
“偶尔?”阜远舟眨掉睫毛上的水珠,“有人靠近我不可能不知道……”顿了顿,“除非皇兄一直在那里。”稍微控制一下呼吸,躲远一些,天仪帝这个人安静起来还是很能减少自己存在感的。
阜怀尧被他追根究底得不自在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偶然一次听到你在那里弹琴,空闲的时候就会过去坐着。”
如果阜远舟已经在了,他就离开,如果他不在,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做,等那人出现在皇宫的角落里,或落寞或寂寥地吹弹着旁人不能窥探的情绪。
其实他空闲的时候不多,能够在那里坐着又能碰上阜远舟的概率实在不大,但是他就是着了魔一样地在那里等,像是在等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其实能有什么结果呢?年少的爱恋刚刚成形就被判处极刑,他少年初识情滋味,下一秒理智就告诉他这份感情不容于天不容于地不容于世人,有一分妄念,就是生生拖着两个人下地狱。
其实也无关对错,世间哪有那么多对对错错是非分明的准则呢?只是有的时候即使有两个选择丢在你面前,你也惟独仅有一步路可以走罢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选择他做过了太多,只是那一次格外痛苦罢了,也许是他还未曾成长到无坚不摧。
其实时间也不是很长,也就两年零五个月而已,直到某一天,阜怀尧发现自己两个月没有等到他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隐秘的地方,成了他们两个永远不为人知又永远被自己埋葬的秘密了。
帝位之争已经开始,他们没有退路,更不能留一个可以供自己露出弱点的地方。
阜远舟心知肚明,阜怀尧心知肚明,也明白他的心知肚明。
年少的尚且柔软的心,在那一刻被坚冰武装完毕。
“那时候……”阜远舟听得怔了神,那个被他在筹备帝位之争的那两年用来藏匿情绪的地方,早已被他丢到了身后黑漆漆的过去里,却没有想到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宫里让它重见天日。
在御花园那个角落,被一棵棵巨大的树挡住,是没有地方能够往里看去的,阜怀尧不管在哪里听着他的抚琴弄箫,都只能听,不能看。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对于铁血酷戾从不枉费一分心血的皇太子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阜怀尧的声音清冷,像是流淌在身边的水一样,“说来不过徒增烦恼罢了,你莫要想太多。”
阜远舟忽然问:“皇兄,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阜怀尧愣住。
阜远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地等一个答案。
抵不过他的坚持,阜怀尧无奈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不知是不是怕惊动了此时沉默的他,“不久,只有六年而已。”
水面已经退到了腰腹的位置,前方仍然是没有一丝光亮,照不到阜远舟此时微微睁大的眼。
六年……六年前?在他成为文状元惊艳天下的那一年?
原来真的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除了做个文状元之外还做了什么能让兄长记忆深切的事情。
阜怀尧似乎能够明白他此时所震惊着什么,淡漠的声音轻了一些,被黑暗拉扯出一丝奇异的温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鲜少有人能离我那么近。”
抵足而眠,相携洛阳,同走市井,并肩殿堂……真的好近,近到生命三分之二的时间属于江山,剩下的都属于他。
“也许,只有你不觉得我是天下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