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起同仇敌忾打过架,就是最快相熟的方式。
门口那个男人磨磨蹭蹭了半天,陆惊风的碘酒都快抹完了,他才下定决心歩了进来。
啪啪啪,简单粗暴地在手臂上贴了几张药膏,陆惊风抬头打量来人。
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笔挺西装,相貌堂堂,称得上英俊。只是面色惨白,勾背拢肩,一副惊惮畏缩的模样,眉心正中也浮动着一抹隐隐约约的黑气。
厉鬼缠身,不得安宁。
陆惊风只需一眼,立时下了评断。
再看第二眼,他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第9章 第 9 章
这时,肥啾从鸟食罐儿里适时抬头,粗着嗓子啼叫了一声。
经它提醒,陆惊风想起来了,是那位地铁上偶遇的背鬼大兄弟。
茅楹自觉担当起秘书的工作,招呼人坐下,并亲切地递上一杯温开水——拮据的天字一号缉灵组连罐好茶叶也买不起。
“在下陆惊风,先生怎么称呼?”
陆惊风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去,还不忘贴了块膏药在胸前的衬衫上,填补了那个尴尬的破洞,好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是不是真的体面了点林谙不知道,但是当他从手臂的缝隙里看到这一幕骚操作时,只觉得滑稽极了。
心想:这陆组长真是块活宝。
“我……我姓王,单名一个轲,荆轲的轲。叫我王轲就好。”
男人屁股底下像是坐着滚烫的火炕,不能久沾,左腾右挪,前移后靠,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看起来异常焦虑。
“王先生,放轻松,你看起来很紧张。”陆惊风的嗓音平静如水,波澜不兴,“喝口水,有什么事慢慢说。”
这种冷静的语气,不知道哪里惹恼了王轲,他蹭地站起来,炸了:“慢慢说?我说什么?我说我觉得我家里闹鬼你们信么?”
“信。”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陆惊风心想。
王轲一愣,接着神经质地抱着头,在这方狭窄的房间内溜圈暴走:“哦对,我倒忘了,你们不像别人,肯定会信,不信也必须得装信,不然你们怎么靠这个坑蒙拐骗?”
他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那张名片,撕碎了甩在陆惊风的桌上,崩溃地蹲下身,喃喃自语:“我他妈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肯定是疯了、中邪了,才来这里。”
这些天他被一系列诡异事件折磨得神经衰弱,痛苦不堪,走投无路之下在包里翻到这张名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上面印着的这个地址,结果意料之中地发现这个寒酸的窝点——真的就是个诈骗团伙,里面的人一个个都不正常。
尤其是带头的这个,顶着鸟窝头,挂着黑眼圈,衣服上贴膏药当潮流,邋里邋遢丧里丧气,一点没有降妖除魔的仙道之姿!
“先生,小学老师没教过你,不要以貌取人吗?”陆惊风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把那杯腌嗓子的甜咖啡推远,“还有,事先声明,我们这是公职岗位,为人民服务,不收一分钱的,谢谢。”
“就是,咱们缉灵局才是真正的甲方好不好?你想报案我们还不一定受理呢!坑蒙拐骗?骗你个大头鬼啊!”茅楹叉着腰,用力翻了个白眼,长臂一挥,“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对方一脸的浩然正气,不似伪装,王轲狐疑地站起身,“缉灵局?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局?”
倒也不怪王轲孤陋寡闻。
这年头,破封建扫迷信无鬼论才是正确的政治方向,上面为了稳固民心、坚定普世价值观,拒绝公开承认一切灵体的存在。因此缉灵局一直被藏得很深,不被公众知晓也是情理之中。
实际上,各个地域的缉灵组都是重案组的直属部门。平日里接收的案子,绝大部分都要从重案组那边预先筛选一轮,疑似是非人作案,才会移交缉灵组,而一旦破了案,对外的功名也都被重案组一手包揽,缉灵组彻彻底底就是个有实无名的隐形机构。
而有幸能移交到缉灵组的案子,基本上全是要案命案惨案,所以像陆惊风这群人,平时见到尸体比见到活人还亲切。
王轲这种还健在人世的苦主,缉灵组也难得碰上一回。
“爱信不信,死了再来,滚。”
林谙被吵得睡不成觉,金口一开,直接抛出他的经典三句式。
场下三人直接被震得噤了声。
“死了再来”四个字在王轲心底一石激起千层浪,回想起这两天受的精神折磨,他浑身一颤,看向陆惊风的眼神里多了点乞求的意思。
“想好了?坐下说吧。”陆惊风拂走桌面上名片的残骸,端正坐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积压在内心的恐惧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王轲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忙不迭地竹筒倒豆子,往外发泄一通。
他的语速很急很快,还配上夸张的肢体动作,就像是此刻也正在被那只厉鬼戏弄追逐,他得赶在自己咽气之前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林谙对案件丝毫不感兴趣,他略带兴味的目光盯着陆惊风。
此人全程保持着佛系微笑,不插嘴不发问连姿势也不变换一下,往椅背上一靠就成了个兢兢业业的树洞,礼貌而又疏离。
那些属于别人的故事,他只负责全盘吸收,消化干净,并且努力做到不在自己胃里留下一丁点痕迹。
然而林谙从自己这个角度看去,还是发现陆组长一点个人感情色彩的表露。陆惊风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跟中指之间捏着一只水笔,时不时就会轻而快地转两下,笔尖在虎口划过的弧度有些凌厉。
他估计陆组长不太待见今天这位报案人。
陆惊风心不在焉地囫囵听了个大概,一直等到王轲口干舌燥,喝完一整杯水,再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来表达他的忧惧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怀疑那位恶鬼,是半个月前死在你家门口的那位女士?”
“除了她还能有谁?我实在想不出。”王轲苍白的嘴唇快速翕张着,拼命搓着手,“我这个人吧,也不说多优秀,但也不差。在一家私企上班,一不违法乱纪,二不欠债不还,黄赌毒一样不沾,业余爱好也就打打王者,这辈子除了她,还真没见过第二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