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风最后奢侈了一把,叼着根柠檬味棒棒糖,垂头丧气地荡悠着窸窣乱响的塑料袋,拖沓着步子往回走。
陆组长走路的姿势有着很鲜明的个人特色,永远只是前脚掌落到实地,后脚跟险险吊着,颠儿颠儿地踩着空拍,走在云端。再配上那头一路跟着屁颠舞蹈的狂放派发型,远远瞄去,流里流气好不正经。
但有心人如果多看两秒,又会发现此人脚下独有一份专属的腔调和频率。小腿紧绷暗含力道,使得落下的每一步都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与肩同宽,分厘不差。
卷过的暖风中有种凋谢的栀子花的香气,隐隐绰绰,陆惊风不在意地吸了吸鼻子,边嘎吱嘎吱嚼着棒棒糖,边专注地琢磨着今天电梯里乍现的那道声音。
他本来想问问林谙,当时有没有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结果还没来得及提这茬,酷姐把人戏耍完,就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这人真挺缺德的。
漫无边际的思绪游来逛去居然转到林谙身上,陆惊风脚下顿了顿,觉得自己有病,勉强再把注意力拉回来。
应该不是错觉,当时电梯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听他好心的提醒,貌似还是己方战友?
为什么不直接露面呢?
还有,那个幻境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共情能力,本人以前从来没解锁过这项新技能,怎么突然间就无师自通了?
一脑门官司的陆惊风刷了门禁,进入小区,走出没两步就被一人撞了个满怀,坚硬的脑壳磕得他下巴都快掉了。
有什么东西应声掉落,飘出一阵呛鼻的粉尘。
从体型上看,依稀可以辨认出对方……是个矮小瘦削的老太太?
电光火石间,陆惊风脑海里蹦出一大串标红加粗的弹幕:碰瓷?别了吧,我好穷的。
于是趁人被弹出去还没落地、得以借题发挥之前,他眼疾手快地拽住那人嶙峋的胳膊肘,奋力往回一拉。
老太太关节有些僵直,浑浑噩噩,混浊的老眼里蒙着层白色的阴翳,暮气沉沉神情呆滞,面上松垮垮的皮肉脱离了颌骨,在重力的拉扯下,迫不得已地垂挂下来,像是蒙了层不怎么匹配脸型的人皮面具。
她头发花白,年过古稀,被这么来回一折腾,捂着胸口直抽气,陆惊风胆战心惊地扶着,生怕她那颤巍巍的气息一个上不来,就永远地梗在了喉咙口。
缓了缓,老太太也不管他,弯腰就要去捡她掉落的东西。
“您别动,我来。”陆惊风抢先一步替她拾起。
那是个松木盒子,刷着老红色的油漆,很精致,也很结实,盖子都磕掉了愣是没散架。
里面装着的灰色粉末撒了一地,微微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陆惊风不动声色地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点,在指腹间碾磨,粉末细腻光滑。
“老人家,大半夜的,捧着盒香灰出来做什么?”他将盒子盖好,塞回老太太手里,默诵完口诀,拍了拍她遍布老人斑的手背,“封建迷信可要不得。”
被陆惊风一拍,老太像是大梦初醒,松弛的面皮一抖,澄黄的眼珠迟钝地转了转。
好不容易腾挪着小碎步看清了周遭,可怜的老人立刻跟个无知孩童一样,手足无措地抹起泪来,紧紧攥住眼前年轻人的手,哆哆嗦嗦地询问:“小伙子,我这是在哪里?”
陆惊风以前也碰到过几回这种被下了魇咒的倒霉人。
有些不法术士,想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不想平白污了自己的手,就会随便找个毫不相关的路人下个咒,让对方乖乖替他去做。这样一来,一旦出了什么事,横竖也有背黑锅的,怎么查也查不到自己身上。而中魇咒的,往往都是些心性软弱意志不坚定的人,其中又以老幼妇女居多。
下魇咒阴损歹毒又隐蔽,业界虽然不齿,但又追查不出,是颗无法无天的大毒瘤。
陆惊风没把手挣脱,和颜悦色地问了老太太几个问题,老人家像是有些痴呆,一问三不知。
“大娘别急,这样,我打报警电话,有事您跟警察同志说,行不行?放心,他们会帮你回家的。”
陆惊风安抚完,提出建议,也没等老太回答,就雷厉风行地拨打了110,一直陪着人等到姗姗来迟的警车,把人送上车后叮嘱了相关事宜,又交代清楚事情始末,才深藏功与名地拂袖离去。
这事儿说起来只是平凡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跟扶老奶奶过马路一样琐碎平常、转头就忘。
陆惊风累了一天,回到家就倒头大睡,压根儿没留意鞋底沾上的那一点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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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酷姐招呼也不打一个,十分任性地缺勤旷工。
打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彻底人间蒸发。
“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灌她酒,她不高兴了?”茅楹边看韩剧,对着里面帅气多金的男主流哈喇子,边用真丝三角巾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她的桃鞭,“唉,林妹妹动不动就喜欢跟人置气,我算是明白贾宝玉心中说不出的苦了。”
“得了吧,她要是林妹妹,天下谁还符合孙二娘扈三娘的标准?”陆惊风按着肥啾的脖子,用干净的牙刷给它刷完羽毛刷脚趾,一丝不苟,“不来也罢,强扭的瓜不甜,那丫头邪性,跟咱们不是一个路数,硬撑着也走不到一块儿。”
“你就嘴硬吧,也不知道一天抱着手机发了几十条还是几百条挽回短信。”茅楹呵呵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吗,房奴狗?”
陆惊风忽然觉得兜里的手机发烫,说来惭愧,他刚刚才发出去一条声情并茂的微信,企图说服昔日的麾下猛将能够回心转意。
一时间有点抹不开面子,他低声跟乌鸦交头接耳,指桑骂槐:“午暝,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茅楹的嘴欠程度急剧加深?”
肥啾嘎了一声,表示赞同。
“近墨者黑啊这是,才跟新组员呆了几天?好的不学,坏的一碰就会,瞧这刻薄劲。”
肥啾扇了两下翅膀,帮腔配合。
“师父说得对,果然天下女人皆夜叉。”
肥啾用喙温柔地蹭了蹭他手指,用行动支持风哥所言皆真理。
“午暝你再动一个我瞧瞧?”茅楹把桃鞭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撑着下巴望过来,凤目流转,语带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