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干着起火,烈焰冲天,照得这一方草坪亮如白昼。
陆惊风无以为屏障,索性也不躲了,往自己胸口贴了道护心符,干脆全神贯注地操控起业火。
“躲啊,怎么不躲了?这么快就放弃了?”鱼霄哼笑一声,甩掉屁股后面穷追不舍的业火,伸长雀爪般瘦削的枯手,纵身欺近。
眼看指尖即将触到那张临危依旧沉静的面庞,陆惊风不闪不避,反而冲他粲然一笑,眼中寒光迸现。
事出反常必有妖。
鱼霄动作凝滞,暗道不好,连忙撤手。
甫一回身,陆惊风的面前猝然竖起一道熊熊业火筑起的高墙,盾牌一样,将人护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鱼霄避之不及,被一点业火的火舌燎到衣袍,火势即刻蔓延,魂体剧烈震荡,体内深处隐约传来熟悉的碎裂之声。
他大惊失色,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弃卒保车,迅速摆脱陈启星的身体,魂体掠至半空,险险逃过一劫。
没了鱼霄霸道的寄居,陈启星的意识终于夺回自己的躯壳,他立在原地,茫然四顾,只觉得周身烘热,一股奇异的暖流经由四肢百骸直达心肺。
他局促地抬起眼,与半空中悬浮着的灵体面面相觑。
那鬼魂一袭红衣,白发及腰,古人扮相,从外表推测不出死前具体的年纪,面容姣好,眉目桀骜,大有视天下万物为刍狗的轻蔑之态。
鱼霄低头看他,蹙着眉头,惊异于他为何不受业火侵扰。
陈启星与他对视。
一眼,往日回忆潮水般翻滚,涌至脑海,浪花拍了他个措手不及,屁滚尿流。
两眼,恨意漫过心头,化成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三眼,他哆嗦着嘴唇,抬起胳膊指向那玉面恶鬼,如小儿学语般吃力地往外蹦字,牙关颤抖:“畜、牲!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他声嘶力竭,双眼一翻,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鱼霄愣怔,喃喃自语:“没良心的小东西,本尊救了你,你还要与我同归于尽?不识抬举!不如死了!”
他落下去,抬手欲把陈启星揪起,但陈启星周身被业火包围,他就如同想吃刺猬的狐狸,苦于无从下手。于是出离愤怒了,一振袖袍,两道凝聚了法力的玄铁短刃裹挟着劲风飒然飞出,一前一后,直直越过业火之墙,射向其后的陆惊风。
陆惊风一个翻腾,轻巧避过,不甘示弱,簇成团的业火犹如满世界炸开的烟花,密集地袭向鱼霄,其中只要有一簇业火触及目标,就能星火燎原,焚灵灭魂。
鱼霄将速度提炼至极致,化成一道残光虚影,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的进攻中寻找出路。
出路就在陆惊风的身后!
那两把短刃去而复返,调头偷袭,刀尖如同生了眼,瞄准了后心。
而陆惊风专注于阵前,无暇他顾,以至于空门暴露而不自知,等他感知到杀气逼近,后心发凉,再做躲闪已是来不及,只能尽量调整姿势避开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就在他认真衡量着该牺牲肾还是该牺牲胃时,一声地动山摇的龙吟咆哮着逼近,犹如春雷炸起,刺穿了耳膜,冷冽的罡风须臾而至,将他猝不及防地掀飞出去。
陆惊风在半空中低低咒骂了一句。
没等落地,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圈起他的腰,下狠手死命掐住,再暴力一卷,他的脊背就砰地砸上了一副铁硬的胸膛,而那副胸膛里此刻正熊熊燃烧着滔天怒火。
那两道短刃被式兽的煞气生生逼停,抖动着发出尖锐的蜂鸣,角力之下,被缓缓绞成一团废铁,啷当掷地。
偷袭不成,援兵驾到,反攻无望,但鱼霄于混乱中博得一丝生机,陆惊风注意力被分散,业火的攻势稍减,他瞅准时机,从空档中隐身逃遁。
狼狈逃脱之前,还不忘丢下狠话:“此阵名为三垣四象落魂阵,七十二宿,斗转星移,阵型实时变换,错综复杂。一旦进了阵,日日年年,华星明灭,血涸骨枯,坐困愁城。就算你们侥幸出得阵,彼时,我鱼霄早就脱胎换骨,再造为人,而你们只能束手无策,任我逍遥,哈哈哈哈哈哈……”
“混蛋!”
这癫狂恣睢的笑声于黑夜中令人齿寒,陆惊风恼怒不已,爆了一句粗口,泄愤般锤了一拳那堵砖墙似的胸膛。
胸膛的主人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松了手,站稳不动,吊起桃花目睨他,眸子里跳跃着冷冰冰的火光。
“……”
对视半晌,陆惊风冷静下来。
“你来做什么?”他被对方无声质问的架势搞得有点心虚,摸着鼻子叹气,“现在好了,又多一个人被困在阵里。”
林谙不说话,唇瓣抿成一道平直的线,眼神如果能化为实质的刀剑,某人估计已经成为浑身是孔眼的筛子。
周遭的气氛如同一张逐渐收拢的网,越来越紧绷。
“那什么,你醒得……倒挺快。”陆惊风一紧张,就爱哪壶不开提哪壶,话一出口恨不得咬断自主发挥的舌根,干笑两声掩过,“咳咳,刚刚要不是你,我的肾上说不定要多两个血窟窿,谢啦。”
林谙还是没吭声。
看那样子,像是这辈子也不打算跟他说话了。
陆惊风缩了缩脖子,感觉对方已经气成了一只沉默的小火龙,等小龙他酝酿完毕,一开口,可能就会从嘴里喷出三昧真火,把自己烧得渣子也不剩。
脑补了一下那个科幻的场景,他咽了口唾沫,有点难为情地,抬手抹平了小火龙额角暴起的青筋。
这是个求和示好的动作,是陆组长目前能想出的最含蓄又不失礼貌的方式,聊以表示歉意。
小火龙危险地眯起眼睛。
还不解气啊?陆惊风的自尊心蓦地垮下去一块。
人就是很奇怪,放在以前,如果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那让他说多少句抱歉和对不起都没关系,反正他也脸皮厚,敢于承认错误是一大美德。但现在却不同了,变得扭捏矫情,脸皮突然变薄不说,更是不想轻易落了下风,年纪长了,反倒惺惺作态起来。
在林谙面前,他到底是渐渐不同了,这种改变不以意愿起止,也不知是好是坏,但陆惊风觉得他还是该收敛一点,毕竟他年长几岁,得让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