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南闭上眼,突然扑倒下去,把自己的头埋入了那略带霉味的被子里,深深呼吸着,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两个自己。
一个拼着命地想嗅到某种已经消逝的味道,想回忆一个已经消失的人;另一个却拼命地想要逃离,不再触摸,不再忆起,与回忆永远划清界限,做一条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
“会长,吃饭了。”
“会长,你是在哭吗?”
“会长……”
“会长……”
就在这个房子里,阿麦曾经揣测着她的表情,跟她有过各种各样的对话。
那个时候的她是为了想念安北城,将一个人独处的孤独都奉献给了游戏,但有时难免会控制不住——不想让孩子和母亲看到她的痛苦时,就会这样默默地将头捂在被子里。
阿麦是个憨人。
可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苏小南那时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却明白——只有关心,才会懂得。
“会长……不要哭了……”
“会长……”
就像心魔入脑似的,来到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苏小南怎么也逃不掉这个心理陷阱,觉得阿麦的魔音一直在脑子里盘旋,让她做不到逃避。
这就是死亡的力量。
苏小南一直是个清醒的人,她知道这是死亡带来的干涉力量。
是死亡让她跟阿麦的一切重新复盘。
他救过她,他帮过她,他一心一意为了她……为了她,甚至都失去自己。
苏小南把头埋在被子里没有动,瘫在被子上的手指却慢慢合拢,无意识地抓扯起被子……突然,手指被一颗扣子硌着,她狐疑地抬起头看过去。
拉开被子的一角,里面有一件叠放整齐的睡衣。
不是她的,而是一个男人的。
她想起张山伯说阿麦曾经回来买房的事,几乎不用猜想就能明白睡衣的主人是阿麦。
也就是说,他回来这个房子住过,而且曾经睡在她睡过的床上——
“如果一个你不爱他,他也不爱你的男人,却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跟你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他死了,你会难过吗?”第二天阿麦下葬的时候,梁晓彤突然这么问苏小南。
苏小南怔怔地,哑着声音,“也许……会吧。”
梁晓彤眯起眼,看着她从昨天晚上回来就不太对的情绪,“你爱过他?”
这炸弹似的问题,震回苏小南的神智,她猛地调头,“你在说什么?”
梁晓彤重复:“你有爱过他吗?”
苏小南失笑摇头,“我爱他,但不是男女间那种爱。”
对她的回答,梁晓彤并不明白,皱起眉头审视她,似乎在等待答案。苏小南看着请来的阴阳在坟前测算安放骨灰盒的位置,怔愣一会,又慢慢组织语言。
“我刚认识阿麦的时候,他看上去——嗯,宛若一个智障。那时候我怀着孩子,也许是他的懵懂无助激起了我的母性吧,我对他格外照顾,这种情感一直延续到后来。我拿他当朋友,但又比普通朋友更亲近,因为我心里总觉得他是需要我照顾需要我保护的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对梁晓彤一笑,“我这个人的性格,其实有点圣母吧?”
梁晓彤笑:“并不。”
苏小南抿嘴琢磨一下,“也许。但在阿麦的事情上,我一直圣母,很难说清。”
梁晓彤轻轻挽唇,也不知信了没有,慢慢蹲身帮阴阳拿开装纸钱的纸封,也借机转换了话锋。
“这块碑是他们准备的吗?”
她指的他们,是张山伯和倩倩。
苏小南点点头,“我之前就打电话,让他们安排这事了。”说到这里,苏小南迟疑一下,又告诉她,“还有一个事儿,我得给你商量。”
“嗯?什么事?”梁晓彤好奇地问。
“阿麦他……还留下一套房子,写着张山伯的名字,回头你们商量着处理吧。”
“哦……行。”梁晓彤对房子的事好像没有太大的兴趣,微微一笑又与阴阳说话去了。
看着这孤坟野冢,苏小南有一种莫名的冲动,突然很想……很想把那个房子买下来。
不是为了阿麦,而是为了自己那三年——生命中独一无二的三年滇西时光做一个纪念。
然而,此刻的她,没有半点买房的立场,连嘴都张不了。
简单的葬礼用最简单的方式结束了。
烧点纸钱,放一串鞭炮,孩子祭拜一下,阿麦就在这片土地上安营扎寨了。
坟地离张山伯家不远,是他家的地,他平常也能照看着,苏小南不用太操心,就是想到以后清明要来上坟也成了难题有点难受。
看一次故人就得跋山涉水,那经年之后,她能来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