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相能在朝中成为一代权臣果然不同凡响,此语一出,原本面无表情的容翌眉目间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默默同他对视片刻,家人死去的惨状和沙场的金戈铁马交错着从脑海中闪过,最后抬头望了望那无尽苍穹,终是叹道:“孙相请起,我容家,永远护着北辰。”
如今皇室凋零,容翌大权在握,若要揭竿而起只怕谁也拦不住,得此一诺,孙相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激动道:“如此当真是天下之幸!”
穆戎没想到孙相竟会以情动人诱使容翌表态,不过他本也无心让容小boss和凡间权势扯上关系,他们的目标乃是仙神之路,少些牵扯也好,只是对这位权臣的强力应对依然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孙相倒真是个人物,得此名臣,圣文帝的命也太好了些。”
他这戏看得尽兴,一旁鬼魂瞧着他那惨白的面色却是忍不住道:“还管别人呢,你看看自个儿吧!”
为了今日之变穆戎又是放血又是割肉,更是大量动用损害身体的阴气,如今被他提醒,一解除鬼化状态就觉头晕,坐着缓了片刻,这才慢慢道:“无妨,不过是失血过多,修养两天也就好了。”
他这身子经不起折腾,此番下来着实大伤元气,他在这世上存留的时限便是肉体寿命,没了肉体定会被带去地府再次轮回。他知道人如果舍不得自己流血,一旦落到敌人手里下场绝不止流血这般简单,所以,对自己下手也是极狠。这个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好的,若论轮回挑个太平盛世无疑要好过得多,虽明知如此,他却还不想那么早离开。容翌那么耿直的一个人,把他独自留在这人人相争的世道,穆戎放心不下。
“穆戎!”
心里正想着,这人居然就出现在了眼前,穆戎抬眼瞧了瞧容小boss一身戎装威武不凡的模样,立刻就在其背后找到了某只出卖自己的鬼魂。心知定是鬼魂去通知了容翌,不由斜眼叹道:“鬼兄,你这般狗腿真的好吗?”
自己见他身体撑不住了好心叫其姘头过来接人,谁知这人还骂他狗腿,鬼魂一时也是无语,只能没好气道:“我是怕你一个不小心就入土了啊!”
穆戎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容翌瞧着只觉心如刀绞,也不管两个厉鬼正在互相鄙视,上前抱了人就往宫外走,只道:“我带你回去。”
倒没想到这种时候容小boss最优先的还是照顾自己,穆戎心中感叹着初恋这东西果然耽误创业,想了想,却也只道:“罢了,这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你别掺和也好。机会我已经送到梓归公主手里,能不能抓住就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他想的是篡位这种事总不能全是自己流血,也该让划水的盟友出些力了,谁知容翌紧接着就淡淡道:“我把皇帝的虎符摸来了,左右军权在我们手里,朝臣翻不出浪来。”
近日为了调派军队圣文帝都是随身携带虎符,谁知昏厥之际居然被容翌从怀里给摸了走,王城众臣都道容翌是个正直的少年,哪能猜到他会有如此行径,竟是全都着了道。
便是穆戎也没想到容小boss会突然开窍,近距离瞧着这人坚毅的面容,忽然发现比起二人初见时,容翌也有些长大了,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轻笑道:“不错,有点将军的样子了。”
怀里之人比起过去轻了许多,容翌知道是这些时日的劳心让他没法好好调养,本是满心担忧,谁知面颊上忽地传来了指尖轻轻的触感,一低头就收到了穆戎那带着些许欣赏的笑意。这一瞬间,就好像有什么软软的爪子在心上撩了一把一样,抱着穆戎的手忍不住一紧,他有些莫明的冲动,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郑重道:“穆戎,你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一切我会应付的。”
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忽然用力穆戎自然是感觉到了,容小boss那一瞬间火热起来的眼神立刻唤醒了他的警惕,不好,这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姿势委实暧昧,不能让这人继续弯下去,不然他恐怕有被强吻的危险!
凭借多年看剧经验他立刻就检测到了容小boss的冲动,果断就道:“你以前带我走不都是用扛的吗?”
然而,忽弯忽直的容小boss靠套路可搞不定,这一瞬间他又回到了耿直状态,只一脸茫然道:“你说扛着不舒服啊。”
默默回忆了一番,穆戎无语,好吧,当初在月见林的确是他要求换姿势的,容小boss的记忆力未免也太好了些。
挖坑给自己跳的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酸爽,他瞥了眼这人明显质地过硬的肩甲,估量着被磕在上面会吐几升血,在舒适度和性取向之间犹豫了几秒,果断选择了更舒服的姿势。
动了动脑袋让自己在这人胳膊上靠得更舒坦了些,穆戎也是忍不住唾弃自己,
唉,贪图享受早晚要完。不过,今天确实失血太多没力气折腾了,现在还是让他安静地做一会儿废物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你的受已经进入虚弱状态失去了反抗能力,这种时候就该——
容翌:喂他吃药好好养回来!
作者:哦,你果然是个正人君子。
第四十九章
秋杀的毒性最为磨人, 太医们源源不绝地折腾了一宿, 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令圣文帝恢复神志。最终孙相也放弃了,带领众臣开始商议梓归公主继位事宜, 原本繁华的帝王寝宫慢慢寂寥了下来。
一片寂静之中, 一身甲胄的容翌走到龙床边, 他知道, 这躺在明黄色彩中的中年男人便是他的仇敌。过去这人坐在龙椅上时, 他从未有机会看清对方面容,如今近距离瞧了,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既没什么天子威严, 也没有真龙护体,脆弱到他一掌就能拍死。原来,他过去就是为了这么个人在沙场拼命吗?
或许是大限前的回光返照, 在他冰冷的目光中,圣文帝缓缓醒了过来,一看清他的脸就挣扎着爬起来,然而浑身无力只能嘶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常喜呢?王侯呢?”
“他们正在筹备梓归公主的登基大典, 臣来送圣上最后一程。”
容翌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他看向这位过去天子的眼神如此居高临下,深深刺伤了这位皇帝的自尊,让其勃然大怒,“不可能!朕是北辰唯一的天子,没有朕的旨意你们这是叛逆!大臣们不会同意的!”
秋杀之下越是悲愤越是难受, 看着这人口鼻鲜血溢出,容翌的眼眸却不见半分过去面对穆戎时的温度,只冷冷道:“圣上忘了吗?效忠于你的容家没了,一直扶持你的孙家也被你步步紧逼,孙相已经放弃你了。”
容翌不爱说谎,此时说的也是实话,可有时候,唯有实话才最为扎心。听到这话,圣文帝就知道自己已经完了,一个没有臣子的皇帝是没有权势的,他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所能做到却只有用微弱的声音嘶吼,“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朕就知道,这世上只有穆冉是忠于朕的,如果穆冉没死,朕怎会被你这小儿欺到这等地步!”
容翌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人嘴里居然会提到穆冉,他过去只知穆冉是同圣文帝一起长大的,却不知这谁都疑心的皇帝竟如此信任他,眼眸一暗,试探着问:“穆将军不也是圣上杀的吗?”
“朕没有!是国师要杀他,朕根本没办法!”
穆冉的死似乎在这个皇帝心中压了许久,如今大限已至,恍惚间床边这一身银甲的少年人身影慢慢同过去的穆冉重合在了一起,所有悲愤都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你又来怪朕了!你以为朕不知道容家对边防的重要性?朕难道不知道孙相根本不可能造反?可是,朕没办法,国师要他们死,他要献祭边境所有军民,朕能如何?朕还不是只能把自己的大臣和子民拱手送给他!穆冉,你不知道,你死后朕这个皇帝做得有多窝囊!”
他的眼睛越来越浑浊,神志也渐渐不再清醒,唯有手掌还在床沿不甘地拍打,言语间全是深切的恨意,“朕不甘心啊,上天既然给了朕这么多人才,为什么又要让国师活着?若是没有他,若是穆冉还活着,朕此时该是何等风光!朕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这个老东西还不飞升!”
容翌本以为复仇成功的这一刻自己该是快慰的,可是现在他心中唯有悲凉。他不知道穆冉对圣文帝有多好,他只知道,穆冉死后的这十八年,替这个人守着江山的是容家,对他忠心耿耿的是容家,最后因他而亡的也是容家,可他,竟一句都未曾提及容家的好。
这是对容家一生戎马的最大轻贱,所以他忍不住道:“父亲第一次带我进宫时说过,他原不过是穆将军手下的小兵,是圣上一路提携他走了上来,他叫我永远不要忘了圣上恩情。我本以为当我正式走进金銮宝殿该是为你征伐天下的,没想到,最终却走到了这一步。”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悲凉,也是这一丝感情让圣文帝醒了过来。他想起那个儿时约好要替自己征战天下的穆冉已经死了,再没人会在他犯糊涂的时候一拳打醒他了,也没人不管他是不是皇帝都会保护他了。从他为了让长公主嫁给穆冉,将那个女人所在位置告诉了国师的那天起,他的兄弟就不在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是彻底心灰意冷,灰暗的眼睛看向容翌,终是把实话说了出来,“最初朕是真心为你和梓归赐婚的,朕想保住容家,可是,当你的生辰八字送到国师手里,国师便坚持要你全府性命,他亲口下令,要你容府上下鸡犬不留。容府、孙府、穆府、武府……你们跑不掉的,谁也逃不过,朕对不起穆冉,朕害了他心爱的女人,朕也没照顾好他的儿子……”
“你说什么?”
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容翌心知这里面必有蹊跷,正要详问,然而圣文帝已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最后的这一瞬间,他看着床顶帷幔绣着的金龙凌云图样,拼着一个皇帝最后的心气,凄厉地哀号出声:“告诉梓归,小心国师!”
圣文帝终是死了,死时瞪大了双眼,也不知心中怨恨着谁。或许在他心里,这世上除了穆冉,谁都对不起他。
从那金碧辉煌的寝殿走出,容翌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帝王的自私与凉薄。他站在汉白玉砌成的天阶之上,想起父亲第一次带他进宫时,也是站在这里问他,“翌儿,为父日日逼你习武,你可曾怨我?”
容鼎天历来都是个严父,那是容翌记忆里父亲少有的唏嘘感叹,那时候他才十岁,只能懵懂地望着父亲,听着他有些愧疚地对自己说:“我知道你生来良善不喜杀戮,可我不得不逼你去沙场战斗,我必须把杀人变成你的本能,这样你才能成为一名良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为父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便会没了,到时这北辰便只能由你来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