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可究竟什么才是?
陆修泽自然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而他也的确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
“自然是与你一般。”陆修泽道, “你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匪镜道人是什么?
若将这个问题拿去问他人,那么会得到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择日宗飞霞仙姑的第一位弟子, 贯日真君的师兄,择日宗的前宗主,德高望重的匪镜道人。
但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简单。
匪镜道人玩味一笑,道:“你觉得我是什么?”
陆修泽没有半点犹豫,漠然道:“镜灵。”
镜灵, 或者说是器灵,一种依托于法器, 在机缘巧合下生成的意识。陆修泽虽然不知匪镜道人为何身为镜灵, 却可以得到人身,但匪镜道人作为镜灵的身份却是绝对没有错的。
对于陆修泽的话语,匪镜道人倒是半点也不惊诧,甚至没有否定, 而是直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却是承认了。
陆修泽道:“在你将我骗去择日宗密室窃取衍日珠的那晚。”
那一天,陆修泽在择日宗的密室中, 路过了放置飞霞仙姑身前法器的多宝格, 也就是在那时,他感到那些法器中竟有一件法器的气息叫他似曾相识。
陆修泽道:“我听闻飞霞仙姑生前最为珍爱的一件法器,名为玄相青灵镜, 它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却妙用无穷,甚至可窥天命,只不过在飞霞仙姑死后,就再无人能够使用它,因此择日宗无奈之下,也只能将它闲置于密室之中。”
匪镜道人笑道:“没错。”
陆修泽继续道:“这面镜子我之前从未见过,然而那一晚,我却从镜子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我想了一会儿,发现那气息的主人我是认得的。”
“师侄果然聪明。我虽然未曾有在你面前掩饰的意思,但你能那么早就猜出我的身份,也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匪镜道人轻笑着,话锋一转,“但有件事,师侄却是猜错了。”
陆修泽道:“哦?”
匪镜道人道:“器灵化作人身,虽然少见,但世上也并非没有先例,然而你却不是——你并非器灵,我也不是你的同类,这世上也没有你的同类,你是这世间万万年来仅此一例、也不会再有第二个的人。有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与闻景不但道不同,甚至从根本上背道而驰,更何况你二人命格相仿,命途多舛,你们若硬要在一起,灾祸也会如雪球越滚越大,直到你们再也无法承受为止。”
陆修泽身形微僵:“你……是什么意思?!”
匪镜道人道:“我是什么意思,师侄其实再清楚不过了,只不过不愿承认罢了。不过无妨,人生究竟还要你们自己来走,在撞得头破血流之前,总是不愿听旁人的话的,但若有一天你已经做好准备,决定来听听我要说什么,那么可以去北部晟洲去寻我,我会在不归河的那一头等着你的到来。”
陆修泽眉头皱得越深,然而匪镜道人这时却又再次迈步向前,越走越快。
“等等!把话说明白再走!”
陆修泽加快脚步,想要将匪镜道人留下,然而无论他走得有多快,匪镜道人始终与他相隔着五步的距离,叫陆修泽怎么都追赶不上。
陆修泽心中骇异,但下一刻,他便蓦然明白过来:“虚影?!”
飞霞仙姑的玄相青灵镜,除了窥视天命之外,还有一个作用,那便是在世上投射出一个与本体无二的虚影。使用玄相青灵镜的人修为有多高,那这个虚影便能够走多远!
匪镜道人虽是器灵化作人身,但他修为却远远不及陆修泽,自然不可能叫陆修泽追不上,那么之所以会出现这个境况,只有一个答案:出现在陆修泽面前的,并非是真人,而是虚影!
明白了这一点后,陆修泽就知晓他便是追上这个虚影,也对匪镜道人无可奈何,于是只得气恼地停下脚步。
匪镜道人的虚影也停了下来,转头向陆修泽笑道:“越与师侄相处,我便越是觉得师侄聪敏过人,我只盼望师侄在做出一些决定的时候,能依然保持这样的聪敏。”
陆修泽沉着脸,不发一言。
匪镜道人又道:“我觉得师侄对于除掉那女鬼应当是没什么兴趣的,于是我便已先行度化了那女鬼,师侄也不必操心了。”
陆修泽依然不愿搭话,于是匪镜道人再道:“最后再附赠师侄一个消息罢……”
“——正道五宗,如今已只余三宗了。”
陆修泽一惊,诧异望去,却见匪镜道人挂着似是悲悯似是讥嘲的笑,渐渐光化消失。
“世上的劫难,总是要有人应的,不是你,便是他……逃不过,逃不过啊……”
陆修泽怔愣片刻,蓦然回头,冲向客栈,推开房门,而在门后,闻景手持传讯纸鹤,满脸震惊骇然之色,就连陆修泽的到来都没有发觉。
陆修泽快步向前,从闻景手中拿过那纸鹤,却见上头空无一字,原来竟是被传讯之人以秘法加密过,若是强行破解,也只会毁了这纸讯息。
若是陆修泽想,他自然是有别的法子破解这秘法,然而收讯之人就在他面前,他大可不必这般粗鲁,于是陆修泽直问道:“阿景,发生了何事?”
闻景终于回过神来,神情艰涩,道:“师兄……隐云宗……五日前受到魔道袭击,门派上下弟子老弱……皆被屠戮……便是虚云道人也……也在东海身死……”
先是天剑宫,再是隐云宗,先是徐少商,再是虚云子……
陆修泽心中一震,与匪镜道人临别时的那句话再度在耳畔浮现。
——世上的劫难,总是要有人应的,不是你,便是他。
难道他与闻景,真的注定命中多难?
难道那些被他躲过的劫难,真的会应在旁人身上?
若那“旁人”真的是旁人,那倒无妨,可若那人是阿景,他又要如何?
陆修泽咬紧了牙关,心中再一次感到茫然无措,就像是望见魏明月身死时,又像是知晓贯日真君决意去死的那一刻。
——他总是留不住身边的人,无论是魏明月,还是贯日真君。如今他也不能再留下阿景了么?
陆修泽心中混乱不堪,不知自己该不该相信匪镜道人,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挽留他想挽留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