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2)

临到隔间门口,刚摘了墨镜和鸭舌帽,门就被从里打开,孟亚虎飘着一身装模作样的檀香热情地迎了上来。

“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居然把少爷您个大忙人吹来了!”

白格略微闪了闪身,躲过了那个疑似拥抱的举动,“牙叔特地送了邀请函来,这么好的兴致,我一个晚辈,怎么能拂了美意?”

这话说的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毕竟他是经常连陆望夫妇都不给面子的人。

孟亚虎倒也不介意白格的躲避和客套,连忙将人让进了倚靠窗台的茶桌边。面对面落座后,便微笑着替白格倒茶。袅袅茶香杂糅着檀香,白格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身处一个血腥暴力的格斗场,而是误闯了一方圣洁的礼佛圣地。

“这是云南那边空运来的上品普洱,您尝尝。”孟亚虎把那只浮夸的荷花珐琅彩茶杯递到白格面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等收回手时话音一转,“只是,您要来,也该提前通知属下一声,我也好预先做做待客的准备。”

白格端起茶杯,杯壁微微发烫,手指指尖泛起薄红。他一直就不怎么待见孟亚虎,此人与人说话时,喜欢直勾勾地盯着人微笑。那是个僵硬的、犹如蜥蜴般的露齿微笑,就像现在这样,嘴角两边拉得很开,翘而尖锐,中间的龅牙迫不及待地跳脱出来,像是在耀武扬威。

“这不是知道牙叔与我心有灵犀吗?”白格收回对视的目光,抿了一口茶,“约得好不如赶得巧。”

这句话孟亚虎很是受用,哈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又迅速垮下了脸,“我要是真的与少爷心有灵犀就好了,这样当年您遭遇绑架,我也能第一时间赶去营救,您也少受点罪。”

说完,他就盯着自己腆着的大肚子,好像做错事很惭愧的是他的肚子而不是他本人一样。

“那件事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牙叔就别再放在心上了。”白格的笑容滴水不漏,他几乎能预测出孟亚虎下句话会说什么。

“那……少爷您关于那年绑架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吗?”

来了,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的试探,每次都不厌其烦,车轱辘话百变不离其宗,颠来倒去地问。

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白格摇摇头,“记忆它也不听我指挥,医生不是说这是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造成的记忆系统紊乱吗?一辈子记不起来也是可能的。说不定……忘了也是好的,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唉,只是便宜了那帮狗娘养的绑匪!”孟亚虎满脸忿忿不平,连同耷拉下来的三角眼都充斥着不甘。不知情的人乍一看,可能真会以为这是一位疼爱晚辈的叔叔,很容易就忽略他深藏眼底的揣测与打量。

您这么骂自己真的好吗?龅牙蜥蜴?

白格笑了笑,不置一词,扭头看向窗外,观众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不遗余力地吸引着这个地下室所有人的注意力。

比赛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分钟,在高水平的格斗里,这已经算是超长待机。两位选手皆虎视眈眈地互相僵持着,时不时发出的攻击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试探,他们显得异常冷静自持和小心翼翼,有着自己的计划和节奏。然而台下的观众已经开始耐心告罄,催促声夹杂着叫骂声,震荡着光秃秃的四面墙壁。

白格饶有兴致的目光在四周状似癫狂的看客脸上逡巡一周,才缓缓落到那个钢丝围着的简陋格斗台。

也正是在此时,那个短小精悍、一身黑马褂的拳手猛然发起了攻击,他欺近的速度算不上有多快,但在他移动脚步的瞬间,出拳的速度却是快得让人晃花了眼,很多人只是吐了一口气,阿客的重拳就黏在了马哲的肩头。

相比较于骨折,骨裂的声响显得温柔缓慢得多。徐承渡听到自己锁骨靠近肩峰的位置发出一声沉闷的崩裂声,骨头间人为暴力造就的缝隙很快产生并延展扩大,窸窸窣窣裂开的声音让他十分庆幸自己反应极快地躲开了那记原本朝着心脏砸来的重拳。

台下很多马哲的拥趸齐齐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短促气音,另一边支持阿客的买家已经在心里计算对手从挨拳到倒下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那位挨了一拳,硬生生被逼退两步却依旧顽强屹立着的拳手正好背对着二楼包厢,白格只能看到那人白色的背心和灰色的大裤衩。

不知道为什么,他毫无理由地觉出些隐约缥缈的熟悉感。

“那是最近刚刚蹿红的新晋拳手。”孟亚虎见白格紧紧盯着格斗台,以为他真的还算有些兴趣,忙不迭地开始献宝,听他介绍的口气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一只斗鸡而不是一个人,“五连胜,绝无仅有。刚刚出拳的阿客也称得上常胜将军,少爷,今儿个您赶得是真巧,这种强强争霸赛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是吗?”白格的手指摩挲着杯口,撑起下巴注视着那个因吃痛微微佝偻的背影。

到底哪里来的熟悉感呢?

“怎么样?要不要下个注,猜猜谁会赢?”孟亚虎顺着杆子往上爬,在一旁乐此不疲地怂恿着,妄想拉拢白格成为自己的赌场盟友,“我押旧人,五十万。”

白格闻言,轻轻扯了扯嘴角,“那我押新人,一百万。”

初生牛犊心气儿大,孟亚虎抹了抹下巴,忍不住提醒:“少爷,您可要看好了,现在的马哲已现颓势。”

“那还真不一定。”白格抬起眼帘,深邃的桃花眼里一如往常漾着和煦的笑意,“牙叔以为,那拳头怎么能这么长时间还黏在别人身上呢?”

“什么?”孟亚虎精明的三角眼中闪过讶异,连忙扭头去看。

阿客知道自己击中了对方,他拱起的指骨末节甚至能感知到对方锁骨的震颤和移位,他打算乘胜追击,继续出拳。

可是……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他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小臂被两只铁钳般的手一里一外死死格住,挪动不了分毫,更别提将其抽出。他震惊地抬起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年轻人的脸,英俊却带着滚滚煞气。

“该我了。”那人弯起的丹凤眼里含着坏笑,低沉的隆隆嗓音给人不祥的预感,一股凉意从脚底腾地升起。

紧接着,那两只手的其中一只扼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犹如巨蟒,顺着手臂往上,穿过臂弯,来到肩窝处。

敏捷的手法如行云流水,流畅连贯,机巧灵动。

阿客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肩上就传来一声诡异的咔嚓声,旋即右腿膝盖窝又被重重顶了一下,他就这么被迫向右侧方倒下,能做的只有拉人入水。

于是两人砰地一声,一同摔倒在格斗台上。

观众们一阵哗然。

仿佛是为了遥相呼应,白格手里一直把玩着的茶杯也应声倒在了桌上,骨碌碌滚了一圈,热茶漫了一桌。

瓷器碰撞木桌的清脆响声把孟亚虎的目光从台上硬生生撕扯回来。

“少爷别太激动了,看场格斗而已。”他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上前清理桌面,抬头一看,白格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地盯着台上,紧绷着下巴。

孟亚虎略微诧异,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白格,从白格还是十二岁的少年开始,印象中,这个孩子就总是眼里盈着笑意,亲切又不失稳重,亲切过了头甚至显得有些温吞。但转念一想,此刻正是激战时分,是男儿就总有些血性,年轻人第一次接触这种暴力刺激的游戏,就算是沉稳如白格,也有些入了迷。

这些年来,他恐怕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孟亚虎提着的心不知不觉中放了下来,又亲手替白格斟了一杯茶。

而白格此刻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宛如化身一座大理石雕塑,身体僵硬了不说,脑子也跟着被石化了。

刚刚台上两位选手一同摔倒的时候,他堪堪看到那位新人马哲的面孔。

湿淋淋的黑发贴着苍白的前额,高且直的鼻梁,凌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