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他是对的。

下一秒，颜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对话的人却不是他，而是他们的父亲——颜凌风。

“父亲大人, 我哥揍我这件事暂且撇开不谈, 既然您提到了我，那我也来说说我的想法。如果我没理解错，您之所以不接受颜毅作为您的继承人，不是因为他丢了您的脸，而是因为他不能传宗接代？换句话说, 我要是当了家主，也要肩负起传宗接代的使命，是么？”

颜凌风欲言又止, 最终没有回复。

于是颜九接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父亲大人，我注定要让您失望了。因为……”她看向身侧的陆觉, 在他疑惑的视线中，无奈一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不是猎魔人。我想，我迟早有一天会嫁给他。”

听完这段话，陆觉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颜九和他对视，撤去法阵，用只有他和管家才能听到的声音，肯定地重复了一遍：“陆觉，我喜欢你，我愿意嫁给你。”

顿了顿，不等陆觉回应，她转回头，再次外放了自己的声音：“所以，父亲大人，不要妄想我会将颜家的阵法传承下去。我是颜家二小姐不错，可同时我也是个人，是个独立的个体。我有自己的追求，不是你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这话说得坚定。因为这段话，颜凌风前进的身形一顿，停在了半空。

他傲立在颜家别墅的上空，微皱的眉宇间满是迷惑，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其实，颜九说得不错——自从颜毅失去生育能力后，他就把传宗接代的希望寄托在了颜九身上，不，确切的说，他一直坚信颜九能为他的家族传宗接代，根本没考虑过意外的发生。

然而，此时此刻，意外突如其来——颜九居然说，她要嫁给一个不会阵法的外族人？！

颜凌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颜九是他的女儿，他好不容易把她盼到这么大，她怎么可以忤逆他！怎么可以？！

终于，他忍无可忍地开口：“小九，看来你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颜家大小姐！我唯一的女儿！你哥已经指望不上了，颜家不靠你靠谁？！你今天跟我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你果真要帮着你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与我为敌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颜九叹了口气，对自家父亲的回应失望至极。

她以为他能理解她，毕竟她是他的女儿啊……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心里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跟以前和陆觉吵完架后的感觉如出一辙。颜九又一次叹气，然后冷冷地回应了父亲的这段话，甚至放弃了敬称：“第一、要传宗接代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做到了，生下了我和我哥，我要不要延续你的使命，是我的事。退一万步讲，就算我达成了你的期望，我也不会让我的孩子继续背负这样的使命。你的期望，终有一天是要落空的，不过是早与晚的差别。第二、你说指望不上我哥，你说他不成器，那我问你——能力连他都不如的你算什么？他能一个人剿灭一个魔巢，他能让x级魔物心甘情愿地臣服，你能么？第三、你说我眼里没有你这个父亲……是啊，是没有了。当我发现你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女儿时，我就放弃你了。”

颜九说完这段话，忽然觉得心情舒畅到了极点。

她释然地松了口气，微微仰头：“父亲，我并不想与你为敌，但是，比起你这个父亲，颜毅更像我的家人，我更愿意承认他这个家人——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所以，如果你们非要互相为敌的话，我会帮我哥的。”

颜凌风狠狠地咬了下牙，气得身子都发抖了：“好！很好！你们真是我的好孩子！一个两个都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从今天起，我就当没有你们这两个孩子！这座别墅是我的，你们都给我滚！滚出这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两个畜生！”

颜凌风显然是被气急了，连“畜生”这个词都骂了出来。

颜九抿了下唇，有些不知所措，颜毅却是无所畏惧地牵了下唇，终于又一次找到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依旧是悠然的口气：“哦，前任家主大人，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已经从你管家那里把颜家整栋别墅买了下来，所以，现在，这栋别墅是我的，不是你的。”

什么？！

颜凌风以为自己听错了。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他，管家不会——因为他救过他的命！

“戚尧！他说的是真的吗？！”他不可置信地喊出这个快被他遗忘的名字，语气里满是愤怒。

车里的戚尧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开了口，却没有使用法阵——他用只有颜九和陆觉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大少爷真是把我坑惨了……”

颜九瞬间明白过来：“所以他在撒谎？你根本没把房子卖给他？”

戚尧点了下头：“在经过老爷同意之前，怎么可能卖啊……”他说着，再次叹气，“但是，算了……我就当没听见吧。”

一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边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戚尧不会背叛前者，可心里早已偏向了后者。

踏进那个黑暗的房间，抱起那个目光呆滞、遍体鳞伤、年仅十岁的孩童——从那一刻起，戚尧的心就被凿开了一个口子，只有一个人填得满。

戚尧亲眼目睹了颜毅的支离破碎，亲眼目睹了他一点点重塑自己的全过程，心疼他的同时，也敬佩着他的坚强，可他越是坚强，戚尧就越心疼，越是放心不下他。

——如果是为了他的话，他愿意背叛他所忠于的一切。

儿子高调夺位，女儿公然忤逆，就连一直都非常信任的管家也无情背叛——颜凌风双眼一黑，喉头一阵血腥，险些从半空坠落。

本以为整个家族都会帮他，本以为自己占尽优势——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颜家家主，别墅是他的，颜家的荣誉也属于他一个人，颜毅呢？颜毅什么都不是！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所以，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有的一切在脑海里快速回溯，终于找到了关键所在——颜毅比他强。

猎魔界是个讲究实力的地方——能力越强，越能在和魔物的对抗中存活下来，并猎杀更高级的魔物，炼化更稀有的魔晶，换取更多的钱。

摒除其他一切的因素，只看实力，他是真的输了，输给了颜毅，输得彻彻底底。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后，颜凌风身子一软，脚下的法阵瞬间破碎，整个人自由落体。

始终跟在他身后的颜母连忙飞过去扶住他，两人稳稳落地。

然后，颜母听见了颜凌风透着绝望的声音：“走吧。”

“去哪儿？”颜母皱了下眉。

“离开这里。”颜凌风说着，居然真的转身朝远离别墅的方向走了几步。

颜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家主之位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让给颜毅吗？”

颜凌风自嘲地一笑——这个位置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何尝不想夺回来？可他有这个能力么？

——若真的打起来，在颜毅面前，他连一秒钟都撑不住。

“走。”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字，换上了命令的口吻。颜母只好闭嘴，乖乖跟上他离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