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在一院子的寂静中,他淡淡地道,“无论当初如何,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下去,只会给林知府带去麻烦。”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地应了一声。
聂桓点点头,他是比较冷静的也比较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人云亦云的人。当初的事情在兴化府城门甫开,允许内外走动之后,他特地出城打听过王子腾大军来兴化的时间。也在府衙做事的时候找过林瑜临危受命接任兴化府知府的吏部公文,得出了一好一坏两个结论。
林瑜的确如他的大哥说得那样是个好官,他从京城赶过来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了极限。可以说,这一路他一个明显大家出生的公子,过得日子绝对不算好。
而王子腾也的确拖延了时间。只不知,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来自上面的命令。
从本心而言,他更想相信是王子腾爱惜兵士的性命,毕竟是大疫之地。但是,这些兵士他也知道的,都是挑了得过天花的人,就算会因此良莠不齐,但是却不会有得疫病之忧。
那么,到底为什么王子腾围城不攻,这个答案也就不难得出了。
他看向寿宁县的方向,心里叹了一声,只可惜世上只有一个林瑜林怀瑾。
郑家在兴化的探子显然没有全部折进接连两次的灾祸之中,在丑牛特地盯着之后,那线人快就暴露了身份而不自知。这个人还是兴化府一个挺有善名的富户,平日里要有什么,造桥修路、布膳施粥是常有的事。许是常做好事,这家人并没有什么折损。之前林瑜要求以着捐赠的名义,提高商税的时候,这一家也二话不说就抬了银子来。
听上去像是挺低调、讲究阴司报应的一家人,没想到是东番的线人。
不过林瑜也没准备将他们怎么样,盯着也就是了。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现在钓鱼台的境况,以及那个郑家大少爷如何了。
寿宁县的现在的情况不得而知,林瑜手边可以打得牌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按照郑翼和田师爷的说法,已经有人前往福宁州去接应大少爷,到时候再来兴化会和,直接回东番。
不过,田师爷这一次被林瑜这么一吓,是不是再选择兴化会和还能难说。
他照旧待在雨亭之中,兴化府独处南方,京城那边已经开始穿夹衣的时节,这里依旧日晒炎炎。巨大的水车还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给一亭的人带来清凉。
爱德华前些日子跑去泉州,据说是拜访一个老朋友去了。林瑜摇摇头,还说要攒钱呢,这外国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起还真不是近现代才开始的。
当然,也有林瑜开得薪水比较丰厚的缘故。
等常子兰应召前来的时候,就见林瑜披着氅衣,手里拿着一卷书,看着的样子,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坐。”
常子兰忐忑不安的坐下了,昨晚他本来想跟着林知府一道去和那些人见面的,但是却被林瑜给拒绝了。他这一晚上都没睡好,生怕有个万一。这真要是东番来人,他可记得之前老爷的告诫,最好不要和东面的人扯上关系。
却不知,林瑜自己去和那些人谈了些什么。
就见林瑜拿过一枚书签夹在自己看的那一页,轻描淡写道:“那的确是东番的人,不过生意还是可以做的。”说着,他报了一个数字,然后道,“你就按着这个价钱为底线来谈,只有一条,往来运输的船只不用他们的。”
听着昨晚并没有说生意上的事情,常子兰心道,又听见了后面那一句,不由讶道:“咱们并没有海船?”
林瑜摆摆手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会解决的。”内河和航海是两回事情,但是并不一定要每一条船上站着的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他只需要雇佣一些人,把辰龙那边调来的人给培养起来就好了。
后续的话,只要拿下了钓鱼台,他就能接着地利之便,培训起一支精英的海军陆战队出来。没办法,条件所限,数量不够,只能在质量上下功夫了。
常子兰想了想,委婉地劝道:“林知府可知,京城中的大学士曾经交代过,不好与东番的人来往的。”如今这新糖生意是他们常家牵头,又有之前常柯敏的告诫。真要说起来,他也是有些为难的。
“放心,他们自然会找一个和东番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人和你定契约的,你只管卖东西,谁也差不到你的不是。”林瑜对常柯敏会有这一声告诫并不惊讶,神色镇定道,“一会子怕就会有人来和你谈,只管谈你的去。老爷子那边自有我来担着。”
常子兰听见这么一声,也就没有什么异议的退了下去。他也不过是劝一声,要说对那边的前景不想着咬一口,那是骗人的。横竖,到时候就算他不答应,也有别的商户来将新糖走私过去,他为何不自己吃下这一笔的生意呢?
既然有林瑜这个高个子顶着,他也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就像是林瑜说的,不多时,果然有人和他来谈新糖的事情。来开的价码都是和之前一样的,但是这个商人他却并不认识,并不在他昨天的见到的那些人之间。常子兰只做不知,定下契约,等对方将先头的银子抬了过来就发货。
偷偷躲在后面的田师爷见常子兰这一副坦然的样子,心里反而开始纠结。
他当然也想过干脆换一个接应的地点,但是在兴化府本就是事先就约定好了的。再改换的话,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很大了。
再者,相比于熙熙攘攘的泉州,那里虽也有他们的眼线,但是朝廷的耳目更多。特别是那些皇商,几乎都是皇帝撒出去的眼睛。
这些商人手下还有掌柜、小商人之类,身上可能并没有皇商的标识,却同时做着哨探的活计。当然,这样的人肯定是不能和林瑜手下近乎全能的地支相比的。但是,架不住量大啊!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特别的活,只要关注一下不同寻常的动静就足够了。
许多间谍活动都伴随着商业活动展开不是没道理的,这一点就算是林瑜也不能免俗。
不过,本朝有一个方便了林瑜的地方。靖承明制,却没有继承东西两厂这样的特务机构。虽然有密折制度,也依靠着全国各地的皇商来反馈信息。但是,商人逐利,眼界也有限,这样收集来的信息也是有限的。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就算能写密折。但是,林瑜相信他们更多的是用这个制度来对别的官员下黑手,这时候的官员没几个清廉的也是事实。
但是田师爷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本朝再没有特务机构,因着东番这个在卧榻之侧酣睡的猛虎,靠近那边的沿海朝廷会格外关注几乎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的结论。
这时候,一个刚经过灾难,相对来说环境比较简单的兴化府就进入了他们的眼睛。
这时候,就要赌一把了。田师爷坐在蒲团上,面色沉静。一个敌我不分、目的不明的知府,还是别的州府。
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给其他接应人员的信揉了揉,扔掉了。就像是老爷说的,他宁愿失去这个大儿,也不愿意被朝廷抓到把柄,将整个东番拖进水里。
且看天命吧!田师爷心道。
他口中莽撞的大少爷正在寿宁县的县衙后衙急得团团转,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挫败过。
大少爷姓郑,名仁,可见最初的时候郑绍对他的期待。
索性当初他还记得打着倭人的幌子,连雇佣来的也都是倭人中的浪人,最起码失败的话,朝廷也牵扯不到郑家。郑仁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心道,至于他自己,肯定是不会活着走出这个寿宁县的,也不会留下这一张脸。
无颜见江东父老,一直自命不凡的郑仁满嘴的苦涩。
他虽然莽撞,但是也不至于将所有的兵败理由都推给那些倭人。确实,这些倭人和父亲的精兵良将比起来,只是地上的泥土,但是他面对的也不是什么装备整齐的军士,而是些许衙役而已。
拿下区区一个小县,和他一开始想象中的一个州差得太远了。
朝廷那边一旦有人领着卫所的兵士过来,还没到城下呢,那些个倭人就已经开始内讧起来,而他根本压制不住。难怪父亲总说他后继无人,可见是真的无人。
郑仁低垂着头,满脸的羞愧。
“大少爷。”一个轻轻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郑仁惊喜地看去,只见却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娃娃脸的青年。他一瞬间滑过怀疑,就听对方道,“老爷知道您被困寿宁县,就安排了小的们来接应。”又说了几句,却是东番常用的接应话语,郑仁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叫父亲这般为儿操心,是儿不孝。”郑仁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但是想着还在属下面前,就硬生生地忍住了,问道,“父亲怎么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