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细细的审视她,大抵是因为她刚才答应了要帮他找程光,结果一转脸才脱身就打算去报警,如果不是程光及时赶回来阻止了她,这个男人,现在就应该被警察拷走了。
他不相信她。
然而,短暂的迟疑后,他咬牙切齿的道:“轻一点。”
素问咧开了嘴角,在黑暗中无声的笑。
伤口狰狞,被手术刀划开了十字,黑洞洞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但身前的男人显然已习惯这种阵仗,他绷直的身体,肌肉壁垒分明,因为用力,血管青筋清晰的跳动着。豆大的汗珠顺着小麦色的肌肤汩汩下滑,所到之处,依稀可见新伤旧伤,痕迹斑斑。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目光扫过每一处伤痕,就像翻开书本的每一张纸页,书写满了那些血腥的,隐晦的,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去。
谁的人生又不是一本书呢?
她的,或者兽医先生的。
没有哪个兽医可以镇定如斯,在不使用麻醉的情况下,握着手术刀在一个人体上轻松的挖掘出子弹,显然是擅长此道。
而这个男人宁可忍痛,同意不使用吗啡,只有两个可能。一,他有某种隐疾,不能使用麻醉类药物。二,他是一个活着犹如在走钢索的男人,就连此刻也保持着高度警惕,不愿因药物麻醉而放松自己。
素问按照他的吩咐,将消炎防感染的药洒在刀口上,然后用纱布盖住,再用绷带从他胸前绕过,一圈圈的缠紧。
她的手有一点儿颤抖,本来就是生手,第一回做这种事,虽然男人隐忍得极好,但他每一次痉挛,吸气,素问都不会不由自主的停下手里的动作。
“缠紧点。”他没看她,淡淡吩咐。
不然会发炎。
素问于是用了点力,又听见他小声的“嘶”了声,素问没有办法,不得不把一手按在他肩颈部位,借助支撑点,缓冲绷带对伤口的挤压力道。
他流了很多汗,密密的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摸上去滑腻腻的。除了陆铮,她还是头一次接触男人的裸身。虽然受了伤,身材仍旧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相比之下,陆铮更显得白皙纤细一点,而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充满了强劲的阳刚味儿,麦色的肌肤,深刻的线条,肩背上拉扯开的斜方肌呈现完美的三角形,小腹处完整的六块,渐渐没入牛仔裤的腰线中。
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变得僵硬,失去控制。素问强迫自己避开视线,不去看他那更加性感的胸肌,只是专注的一圈一圈把绷带缠紧了,直到他终于欠了欠身,说:“行了,你放手吧。”
素问如释重负般松开手里的绷带,见他自己低下头,牙齿和左手并用,在胸前打了个结,然后对素问吩咐:“把毯子拿过来,我要睡一会。”
素问犹豫了一会,照做。
他也没让她再帮忙,自己把毯子裹了裹,就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睡着了。
素问有点儿诧异,站在他旁边一动不动的看着,过了一会,试探性的把手伸到他眼前,还没晃晃,就见他敏锐的睁开了眼睛,泠泠的目光盯着她,在夜色中如猫头鹰似的。
素问吓得倒退了一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他睨了她一眼,眼里划过类似轻蔑的目光,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这次,素问再也不敢去试探他睡没睡着了。自己老老实实的走远点,划定一段她自认的“安全距离”,老老实实的双手抱膝,蹲在地上。
破了的窗户口,虽然遮上了百叶窗,冷风还是呼呼的往里灌。
有过这一次经历,素问是再不敢去睡沙发了。屋里也就这一张椅子,被他占了,素问只能蜷着脚,背靠墙壁坐在地上。
有一只黑猫被惊醒了,“喵呜”叫了声,小爪子悄无声息的跳到她跟前,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借着动物身上披毛的温暖,素问也如捣蒜似的一磕一磕的打起了瞌睡。
迷迷腾腾还没两个小时,天光就大亮了。
兽医先生回来,把她摇醒。素问看见自己就坐在地上抱着猫咪睡着了,不禁失笑。
抬起头,转椅上的男人不知何时也醒了,有一种看笑话的表情看着她。
兽医先生脱下大衣给她披上,说:“待会有人来换玻璃,你和他先进去休息吧。”
素问点头道了声谢,里间是兽医先生的房间,平常一直关着门。虽然没有上锁,但素问寄人篱下,也无意探人隐私,所以一直保持着距离。
这会儿得到主人首肯,也就无所顾忌,况且她是真的又冷又困。
然而另一位得到首肯的伤患却仿佛不大乐意似的,大佛似的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素问看着他,他理所当然似的:“不知道过来扶我一把?”
素问又抬头看了眼程光,程光按住她欲动的身形,嗤了声:“你昨晚伤成那样了都能砸碎我的窗户自己进来,这会子几步路就走不动了?还有,换玻璃的钱,一百六十八块,不打折,谢谢。”
程光说完,向他摊了摊手。
男人哼了声,长腿一伸,从椅上弹了起来,身下的转椅在他离开后,因为惯力,还呼啦啦的原地转了大半圈。
毯子滑落地上,他显然没有弯身去捡的意思,素问走过去帮他捡起来,男人似乎笑了声,一脚踹开房门,先走了进去。
程光摇了摇头,拍拍素问的肩,说:“这家伙就这脾气,你不用因为他受伤了就特别照顾他。”
素问眯起眼睛对他笑笑:“我是看就这么一床毯子,我睡着了怕冷。”
程光也笑了。
在素问即将推门而入时,忽然叫住了她:“素素。”